一枕初寒(31)
不过眼下他察觉萧宁的疑虑与不安后,干脆主动转了个话题,“听说你金殿上告,是柳姑娘的意思?”
“是!”萧宁坦然道。
“她一个姑娘家,倒是果决。”晏述开口带了几分叹息意味,“端王大约是没料到。”
萧宁道:“她一惯是那么个性子。”平日里瞧着最是好相处的,内里却是个宁折不弯的倔强性子。
晏述又道:“倒是你,却也舍得?”
“舍不得。但这到底是她的事。”
晏述微怔。
“我先敬她,方才能谈爱她。以爱护之名,令她失了本心,折了本真,我也配不上说什么真心了。”萧宁笑了笑,那双眸子在穿过竹帘缝隙的阳光中显得通透温润,如上好的琉璃,他接着道,“何况她那般信我,我如何能辜负?”他记起那日马车上,他点了头,柳蔓蔓便骤然放心的模样。大约她心里,就没有萧宁失信的可能吧。
晏述低了头,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来,萧宁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叹了口气,道:“人世多艰,知音难得。你既遇上了,便好好待她。”他言语间是难得的温柔,萧宁心下觉得有几分古怪,但又想到晏述如今的处境,只当他初识官场险恶,权术之争,一时有些感慨。萧宁便顺势点点头,道:“我知道。”
与晏述道别后,萧宁便回柳府去了。晏述却仍留在座位上,从窗口望着萧宁渐渐远去的背影,忽觉有些酸涩,他慢慢发觉,柳蔓蔓与萧宁当真是一类人,纵是自己早认识萧宁几年又如何?倾盖如故,白首如新,大约如是。
迎着深秋已有些凛然的风,萧宁回了柳府,便径直往柳蔓蔓的院子去看她。只是他刚到院子门口,便迎面撞上了急匆匆往外跑的婢女,他一把拉住了那婢女,还未问话,那小婢女已先急道:“小姐服毒了!丁香姐姐让我去找……”
听到头一句,萧宁便觉整个人一下子懵了,但他仍是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一把将自己随身的玉佩递给那婢女,急切地打断她道:“你拿着玉佩去太医院请太医令来,快!”
“是!”那婢女被吓了一跳,忙接过玉佩,一溜烟地去了。
萧宁见她接了玉佩,忙急急地往内室跑,他拨开内室门口乱哄哄挤着的人,一眼便看见了内室中间半跪着的柳一弦,柳一弦怀中抱着的正是柳蔓蔓。柳蔓蔓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她努力地想和哥哥说话,但她一开口,便不断有血从她口中冒出来。柳一弦又是慌又是怕,他一面努力地想听清妹妹的话,一面不断用发颤的手想抹去那些刺目的红色,他恨不得抱紧了怀中人,却又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弄疼了她。跪在一旁的丁香更是哭得伤心而绝望。萧宁一踏入房间看到的便是令他心胆俱碎的这一幕,他几步走近,蹲下身,从柳一弦手中抱过那人来,他听到自己慌乱的破碎的声音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柳蔓蔓望着萧宁,缓慢而费力地伸出手抚过他的脸颊,尽力扯了个笑出来,她道:“宁哥哥,别哭。”萧宁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是一片湿冷。
“蔓蔓。”萧宁又唤了一声,他恐惧而慌乱,无措而无助,七岁那年的绝望心碎再一次淹没了他。
“宁哥哥。”若萧宁此时还如常日一般清醒,必然能听出来柳蔓蔓这一声里满满的担忧与不安,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嘱托,却无从说起。柳蔓蔓的手滑过萧宁的下颌,终于支撑不住地落下去,萧宁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萧宁的手上满是汗与泪,滑得令他几乎抓不住她的手,他死命地用力去抓,头一次不曾顾及是否弄疼了柳蔓蔓,仿佛抓住了这只手,他就不会失去她。
柳蔓蔓阖了阖眼,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萧宁的目光眷恋而悲伤,她的声音又轻又慢,每一个字都吐得万分辛苦,但萧宁却听得明白,她说:“宁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干,干净净地嫁给你了。你要,好,好好的。”
“不,不,不!蔓蔓,你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在我心里,你一直,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萧宁慌乱地语无伦次起来。
柳蔓蔓摇了摇头,她动作辛苦而缓慢,气息也渐渐微弱了下去,忽然她睁大了眼睛一叠声唤道:“宁哥哥!我怕!我怕!”
萧宁忙一把抱紧了她,连声应道:“我在,我在,蔓蔓。”
柳蔓蔓的目光渐渐散了,望着的方向似远似近,她的唇微微翕动,慢慢吐出一口气,萧宁赶紧凑上去听,只听得模糊不清的四个字,仿佛是
“绿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