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103)
柳一弦望着那人不再停留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尽,终还是轻声叹了口气。
此后半月,晏述除却公事之外,不再出门,也甚少见客。
新帝登基之后一月左右,各地进京恭贺的官员陆续将返回驻地,并州牧丁岭携妻至魏国公府拜访,说是前来拜别老友。晏述让人进了门,在前厅见他,未曾留人,待来人进了前厅,他却只不冷不淡道:“没想到,我们竟还算得上朋友。”
丁岭倒是半分也不恼,只是平和微笑道:“既同有个自小一块大的好友,我们勉强也算有些交情吧。”
晏述冷哼一声,干脆开门见山:“你来做什么?”
丁岭轻叹了口气,“不是我想来,实在是内人相托。”
“尊夫人?”晏述愣了愣,很是不解。
于是丁岭微微侧开身子,他身后带着帷帽的女子走上前来,缓缓伸手撩起面前的纱网,轻声开口道:“晏公子。”
晏述不自觉退了一步,惊讶道:“丁昭仪?你没死?”
丁岭心下不由又是无奈,将萧宁当初成全他二人之事简要讲来。
晏述听完,又冷笑道:“是他一惯的行事。”他停了停,目光扫过如今的丁夫人,“可你如今来找我做什么?”
“不过是有些故人之物想转交公子。”
“什么东西?”
丁夫人微微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来,“这是西林山别苑东厢房的钥匙。”
晏述皱眉,不解其意。
“陛下的画基本都藏于其中。”看着晏述神色微变,似乎要说什么的样子,她先一步道,“那些都是陛下私人之物,公子希望收于他人手中吗?”
晏述稍稍垂目,不做声响,却到底伸手接过了那把钥匙。
丁夫人又低头取出一份地契来,道:“还有这份清思小苑的地契,也要一并交于您。”
晏述有些意外:“这些为何在你手上?”
丁夫人微微笑道:“西林别苑是陛下之前给了我的。”她说此话时眼神却轻轻扫过了一旁的夫婿,丁岭心下微叹,萧宁这是担心自己靠不住给丁香安排的退路,不由讪笑了一声。丁夫人接着道:“不过东厢的东西是陛下提过要留给将军您的,故而妾不敢私藏。至于这地契,原该是另一位交给您的,只是您不愿去见他,便只好托我一道带过来了。”
晏述接过地契安置妥帖,后又轻声问道:“夫人只是来送这些的?”
丁夫人此时却扬起一抹十分温和的笑意来,“我此去,大约不会再回来了。”她说着,目光投向晏述,却有些令人困惑的悲伤怜悯之意。
晏述心下不觉有些着恼,他不明白,他与这位丁夫人并不熟悉,不过几面之缘,她为何与他说这话。
似乎明白晏述的不解,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这城中记得六殿下的人怕是越来越少了。”
六殿下?!六殿下?!这个暌违多年的称呼蓦然被人提起,晏述心中一动,倏然便福至心灵般明白了眼前人的用意,她是多年来陪在萧宁身侧之人,晏述希望了解的、不曾了解的关于萧宁的过去,或许可以在她口中窥得几分。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的时候,晏述忽然如遭重击般,这数十日来,头一回如此清楚明白地意识到,那个人不在了,真真切切地不在了。萧宁不在了,甚至认识萧宁的故人也在不断地离去,在这座帝都里,属于萧宁的痕迹将一点一点被抹去,最终只留下史册上那些冷淡的记录,但那些记载也只是关于皇帝的,不是萧宁,更不是他的宁宁。
一旁的丁岭几乎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似乎想伸手扶人,但手臂微微抬起便被自己克制住了,他心下暗暗惊奇,明明眼前人神色未变,为什么却令人觉得堪堪便要倒了呢。晏述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明明还是那样冷淡疏离的眼神,可不知为何,丁岭却觉得自己从未在这个自小长大的伙伴身上见过那样衰败悲哀的模样。在自家夫人说完那话之后,晏述似乎在一瞬间褪去了此次返京之后那种古怪的抽离感,丁岭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本该有的悲伤与痛苦。
但晏述开了口,却是令二人意外的平和,“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只是,我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丁夫人显然很是意外,“果真?”
晏述似乎妥协般叹了口气,道:“那我想问问夫人,夫人眼中,萧宁他,这些年过得,可还算快意?”
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困扰于如何回答,稍稍思考了一会,她方才缓缓道:“平心而论,算不上。”然后见晏述眼中似有一抹悲意浮现,她又接着道,“但如无晏公子您,只怕陛下连这些年也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