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100)
萧宁道:“陈卿,难道未曾想过,他本就是朕的人么?”看着陈章脸上再掩不住的震惊之色,萧宁接着道,“陈卿安心,此一事后,他便只是北庭军师。”言罢,他不再停留,径自离开了牢房,留下陈章一人在原地消化这些信息。
翌日,帝都某处偏僻的院子里发现了急病而亡的江安道刺史陈章,朝野议论纷纷。后由陈章的学生伍皓上表奏明,陈章因偶得重疾,故而进京寻医,只因病势汹汹,故而未及上报,更不曾想此病如此危急,陈章竟未熬过去。燕帝念及此事情有可原,且陈章近年于江安道任上颇有建树,便不再追究擅离之过,更特意嘱咐伍皓好好操办其身后之事。
此事本也就这么过去了。只是,一月后,安西之事平定,魏国公返京,于途中得知此事,听闻当下便是神色立变,回京的行程也加快许多,返回帝都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据说,那日魏国公来时分外急切,屏退众人后,于大殿中与燕帝大吵一架,后携怒而去。因此坊间传出些流言来,似乎陈章之死另有隐情。
萧宁与晏述因陈章之事所起的冲突,令二人的关系一度跌至冰点,之后稍有缓和,终不及旧日亲密。
起初,柳一弦为二人僵化的关系头疼不已,向萧宁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萧宁只道,那日晏述归来,急匆匆来问陈章之事,自己便将陈章之死的真相据实以告了。柳一弦不解,这事他们做得隐秘,晏述便是心存疑虑,但绝对是找不到任何实证的,萧宁大可一口咬死陈章病故,何必为此当真和晏述闹至如今这般地步。萧宁便笑道,晏述的性子,此事必是要一查到底的,若闹大了反而不妥,倒不如自己爽快认了,连着晏述的愤怒也一并承了,免得日后纠缠不清,反误了国事。萧宁既如此说,柳一弦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后发觉二人关系变化果未真的影响朝堂,也就彻底不再多问什么了。
第42章 初冬落雪
永康十二年,秋暮冬初,西南传来消息,原先的西南匪寇在清剿过程中有残余势力向北流窜,恐与凉国势力勾结,影响北疆安定。收到消息之后,萧宁便命魏国公整顿军队,半月后北巡,沿途清剿残余流寇。按这些年的惯例,晏述每每离京前,萧宁总是要寻着各种由头私下里送一送的,虽然这几年北境安定许多,但行军打仗之事,刀剑无眼,晏述这些年虽不曾受过什么重伤,但总是小伤不断。故而每逢晏述行军在外,萧宁在京中多少有些挂心。
只是,此时二人关系不复如旧,虽然明面上还过得去,但萧宁清楚,晏述仍与自己置着气,每每私下见了面,总拿着那副君君臣臣的做派阴阳怪气,任凭萧宁如何放软姿态讨好都不假半分辞色。几次三番后,萧宁便也有些恼了,陈章一事,他自觉本就无错,更是为了顾及晏述感受,成全了陈章的体面。他知道晏述会因此与他生气,却料不到晏述这次的气性这般大。故而这一回,关于是否要私下里为晏述送别践行,萧宁倒有些犹豫起来。另一厢,晏述却也在犹豫着是否要进宫一趟,他刚得知了一个消息:温衍来帝都了。温衍已有十数年不曾离开疏月居,若是需要将她请回来,那么萧宁的病可是又重了?晏述心下焦急,但一念思及二人如今的关系,又不免有些踌躇起来。但他到底也没能犹豫多久,因为很快萧宁便派人来寻他进宫了。
那日天气阴沉,初冬的风已颇有几分凛冽肃杀之气,晏述跟着内侍一路来到观澜堂的暖阁,内侍在暖阁外便停了,只说陛下在内间歇息,请国公大人自行入内便好。晏述推开暖阁的门,便发觉房内虽烧了炭火,却不知是否因此处是临水而建的缘故,总隐隐透着冷意,他不自觉便皱了皱眉,那人对自个儿的身子果真还是半分都不上心。
晏述进屋便反手关了门,一路走过外间,在里间入口停了停,便见萧宁仍穿着单薄的秋衣,正在案前作画。他轻敲了敲一旁的门框,引得萧宁抬头望了过来。见来人是他,萧宁便轻弯了弯眉眼,含笑道:“你来了?”
晏述看着萧宁灯下的笑颜,眉目如旧,一瞬间有些恍神,似乎二人之间种种间隙不曾发生一般,似乎他们如今不曾疏远僵持一般,开口就要应时,那声“宁宁”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但到了唇边,出口却是一声疏离的“陛下”。
听到晏述的一声“陛下”,萧宁眼中的笑意明显凝滞了片刻,才又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角,笑道:“来看看我刚画的画。”
晏述有些奇怪地瞥了萧宁一眼,见对方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无法,只好走近到桌边看画。萧宁画的是幅风景画,画上是一汪花树下的水池,瞧着像是五月间的朝云山庄。朝云的温泉,多少往事浮现其中。萧宁看着晏述的神色微变,便知道他想起了那些过往,试探着靠近了些。察觉到萧宁的靠近,晏述便立刻冷了脸色,稍稍后退了两部,冷淡道:“陛下特意唤我来,便只是看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