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纯臣，也是孤臣。

崔折澜寒门出身，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被他一手提拔起来，无家无业，不党不群，仅忠心于皇帝一人。

年仅二十七岁便位极人臣，他所倚仗的除了通身才华，就只有帝王的宠信。如此谨慎，怪不得他能在这方小世界安稳活到这个年纪。

“你护先帝有功，又是当朝帝师，倒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我只怕做的不够。”崔折澜哂笑一声，挑起的唇角带着嘲讽：“你说陛下特地吩咐，为我带一道银鱼羹？”

孟娴微怔，点点头。

“爱吃鱼，不带鲈鱼，不带花鲢，却带银鱼羹？”

他放下茶盏，神色冷漠：“寸许长的无骨小鱼，漂浮在金汤里。”

“陛下这是在敲打我呢，游鱼离不开水，无骨自身难立，我崔折澜……但凭帝王恩宠，虚浮于世罢了。”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昨日午膳刚好有一道银鱼羹而已。”

孟娴皱眉，为小皇帝辩解：“他亲政不到三个月，虽聪慧好学，也不至于现在就……”

“孟娴。”崔折澜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虽为皇族，但与我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的皇弟，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他已逐渐习惯了口自称朕，习惯了处理繁重的朝政，甚至开始独自接见朝臣。”

“这样不行礼、不分尊卑的日子，你还能过多久？”

孟娴闻言，沉默了许久。恍惚想起以她如今的身份，确实是要向那皇位上的小家伙称尊、行礼的。

只是，要她堂堂冥界孟君，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分尊卑，她还是那个卑的……

孟娴扶额，想想都头疼。

她又不是真正的公主，这个国家原本就没有公主。

她的任务对象不是小皇帝，甚至也不是这个王朝的兴亡，努力辅政不过是顺手为之，想要为这个世界多增添些稳固的力量罢了。

她只是一个孟婆，只是来给崔折澜送汤的孟婆。

“这个礼，我行不下去。”

孟娴直言，“我尽心尽力教导辅佐他，没有半分私心。他若非与我计较这些，我也没办法，那是他的损失。”

他们冥界中人，与人相交向来真诚坦荡。

交错了也不怕，谁又能真正伤害到他们呢。

莫说是这三千界了，便是天界诸仙，身陨后魂魄也是尽归冥府的，孰是孰非，介时自有转魂汤与轮回道来审判。

“你……”崔折澜面露无奈，嘴角的笑意真诚了许多：“倒是个不意外的回答。”

***

夜里，孟娴难得失眠，辗转间，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崔折澜的笑颜。

晌午的阳光透过屋檐，柔和的洒在他脸上，柔和了岁月和瘦削带来的分明轮廓。他一袭天青色长袍，眉眼间带着几分无奈，嘴角笑意纯然。

和她先前所想一样，神色柔和的崔折澜，像极了萧承安。

不……想起那片残缺的魂魄碎片，孟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们或许，本就是同一个人。

太极宫，一名暗卫跪在小皇帝面前。

“公主殿下轻装简行，乘一辆小车于卯时到达崔相府上，与崔相相谈甚欢，申时离开。”

窗边，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月光破窗而来，泼了他满身寒寂。那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月亮拉扯着，已如成年人一般修长。

许久，他摆摆手，道：

“下去吧，继续盯着。”

**

“朕要选妃。”

啪嗒——

调羹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落了孟娴一手。

她满脸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崔折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又淡定自如的放下，拿起锦帕为孟娴擦手，淡淡开口。

“提前挑选适龄女子入宫教养，待年龄合适便可完婚，前朝早有旧例。如此，既可筛选教养出忠于皇室的女子，防止外戚擅权，又可借此牵制朝臣，陛下高见。”

小皇帝点头，说：“宫内如今还有几位太妃，朕想着可选拔几位世家女子交由位份最高的淑太妃教养。”

孟娴听着他咬文嚼字，淡定又功利的谈论着自己的婚姻，一时有些恍惚。

几个月前那个拉着她袖子泪眼汪汪喊皇姐的小孩子，倒像是幻梦一般。

在看到那些备选的姑娘时，这幻梦一般的感觉达到了巅峰。

这些姑娘皆出自朝臣之家，皆在十五六岁左右，最大的甚至已有十八岁，比孟娴如今的身份还大，已然及笄了。

女孩子本就发育早，这个年纪的姑娘，如同半熟的青桃，已然有了几分香甜的气息。

许多家境一般的人家，更是不愿留女儿在家太久，及笄后便会尽早挑选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