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47)
按照他们出发前得到的消息,作祟的应该是一个吓唬樵夫的无头怨鬼,难度不算高,即便是才学了几手皮毛的外门弟子,光用符纸也能你一张我一张地砸死它。
可估计是出门没看黄历吧,就在他们除去了无头怨鬼,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居然误打误撞,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脚下那年久失修的机关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地面骤然塌陷,一行人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跌进了一座尘封已久的古墓。
还没爬起来,迎面就冲过来一帮气势汹汹的走尸。
那不知死在猴年马月的古墓主人大概是想保护遗骸不受侵犯,专门布置下了一个阴邪的阵法,将建造墓室的工匠和百姓一同坑杀在里面。他们运气实在是不好,走尸的怨气酝酿了上百年,正是醇香的时候,这下一股脑得发泄在了他们这些无辜的闯入者身上。
不说大部分人没有心理准备,就说那些走尸来势汹汹,且个个怨气深重,近乎疯狂,就绝非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内门弟子能对付得了的,更别提晏灵修和师兄还要护着一堆慌了手脚的晚辈。
一众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哪里遇见过这个,一时间手忙脚乱,浑身上下既有摔出来的擦伤扭伤,又有被走尸抓挠出的血痕,衣角挂着蜘蛛网,看起来灰头土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们一路拼死抵抗,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进了墓穴深处。
晏灵修的符咒都用完了,佩剑劈砍过多次,早在半途就断作两截,手臂被行尸尖利的指甲抓了一把,温热的血持续不断地从他手腕的伤口里溢出来,顺着被染到殷红的袖口滴落,拉出长长的血线。
到了这个境地,若是不想命丧当场,他似乎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天旋地转的噩梦,所有的细节都在无穷无尽的重复中渐渐模糊、夸张乃至怪诞。走尸们自相残杀时的发出的咆哮震耳欲聋,劫后余生的同门茫然放下剑,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又惶急地喊着什么,但这些仓促的言语就像隔着深水一般朦胧不清。
少顷此起彼伏的嘈杂都消失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然后被一声接着一声陡然拔高的质问打破——
“是阎扶!他会阎扶的邪术!”
“你跟鬼王有什么关系?!”
晏灵修踩着一地的断肢残臂,浑身上下仿佛在血池里浸透了,心口被墓室里尖啸的风吹得冰冷一片。
有几个弟子按捺不住,下意识地举起了剑,又被身边的人按住了,迟疑几秒,讪讪放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阎扶肆无忌惮地在他耳边大笑:“你看那些人的眼神,恨不得离你这个救命恩人八丈远!多么有趣啊。你如此舍己为人,不惜身败名裂也要出手,可有想过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么?”
“今日之后,师门背弃,正道除名,你不会再有别的出路了!”
晏灵修顶着重重针刺般的目光,垂着眼慢斯条理把断剑上的血蹭在袖子上。
忽然他似有所感,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墓室另一边的师兄。
在晏灵修一脚踏空,被镜子拉扯到回忆中去的时候,或许是遗忘得太久了,又或许经历这些时心中本来就没有半点波澜,他堪称是漠然地注视着自己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是匆匆的过客,五官模糊一片,晏灵修从来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们的面孔。
但这一刻眼前的迷雾却忽而散去,意识回转,游离在外的三魂七魄被粗鲁地塞回身体里……只是瞬间,却让晏灵修再清晰也没有地看见了对面那个人的真容。
——那是一张他最近朝夕相处,日日都能见到的脸。
隔着大半个墓室,四目相对,孟云君往日舒展的眉头冷冷地皱着。嘴唇抿得很紧,似乎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显得前所未有的生硬和僵冷。
时隔多年,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再次如潮水吞噬了晏灵修的感官。无数画面在激烈的撕扯中光怪陆离地化作一片狰狞的血色。晏灵修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直至被一阵骤然发作的剧痛惊醒。
晏灵修猛地睁开眼,胸口绵延而来的痛苦让他连呼吸都在发颤。
长剑的一端直直没入了他的胸口,雕刻“不尘”二字的剑柄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握住,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孟云君的动作乃至心跳都像被冻住了,面上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骇然神色。
“你,你……”他死死盯着自己,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难以为继。
他想说什么?
晏灵修嘴唇翕动,抬手握住不尘,掌心被凌厉的剑气割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