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76)
观众过多,他们被堵在了台下,不得不等这一小段戏曲唱完。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台上虽说是货真价实的“传统文化”,但比起寿命一千岁的老鬼还是青春年少了些——鉴于晏灵修踏足社会这几十天来只给调查局无偿劳动,身处娱乐活动得到极大丰富的新世纪,却公务繁忙到一张银行卡也没办下来,工资自然也无从领起,其兢兢业业,简直让黑心资本家看了也要落泪的地步。于是无暇娱乐身心的老鬼此刻两眼一抹黑,只能在“喀喀”的拍照声中茫然地抬起头,瞪着舞台上卖力吊嗓子的工作人员发呆。
五分钟后,表演告一段落,观众三五成群地散去,边走边埋头修图发朋友圈,忙得两只手使唤不过来。晏灵修站在“曲终人散”的戏台边,忽然间,那些遥远得看不清面目的过去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在他眼皮上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暴。
他想起来,当年自己下决心了结性命,好像就是从这个地方走过,踏上了前往师门的不归路。
一千年前,这里还是草木遮天蔽日的山林,来往通行只有一条被天枢院弟子徒步踩出来的夹道,绵长曲折,坎坷不平,常能看到嘶嘶吐信的蛇嚣张地横在途中,偶尔有什么东西从树丛爬过,都会吓人一跳,细看却又渺无踪迹,气氛及为诡异,除了靠山吃山的樵夫猎户之流,寻常百姓甚少涉足。
现如今,竟成了这样热闹的地方。
晏灵修喉头哽住了,他很想说一句“回去的路怎么不见了”,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就算他想起了过去,循着记忆找了过来,见了这样的陌生的景色,怕是也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吧?
他这么发着呆,直到台上台下都没了人。热闹散了,游客奔赴其他地方接着找乐子,他才如梦方醒地动了一下,眼睫颤了颤,慢吞吞地把目光投向孟云君。
孟云君平湖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日光照进了那对暖棕色的虹膜里,宛若浮光掠金,同样被熏陶得温柔。
他勾了勾晏灵修的手指,说道:“跟我来。”
孟云君独自来过这里许多次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又向前行了一段路,随后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侧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左右两个房子中间恰好空出了一个半米长的甬道,山脚茂盛的野草在此露了行迹,孟云君无视了“禁止出入”的警示牌,抬脚就从这里走上了山。
常妍罗子书紧随其后,两个公务人员还是头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都不免有些心虚,没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然后愕然发现仅仅几米之遥,身后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如同被分隔在两个世界一样。再走两步,那些沸腾的人声也随之遁远了,山间静谧的氛围齐齐拥了上来,耳畔只余下鸟雀的啾啾鸣叫。
孟云君脚下仿佛踩着奇怪的韵律,每一步的落点都暗藏玄机,不一会就只能看见他的衣角了。罗子书和常妍顾不上观察周遭变化,连忙咬牙跟上。
他们以前只是听说过奇门遁甲,也知道这一门学问博大精深,不过因为难度太高,加之大部分古籍都失传了,当代几乎没几个驱邪师会用……至少这个景区的开放商就绝对不懂,否则不可能连自家后山里藏着个名门大派都毫不知情。
不过孟云君和晏灵修明显对此道很是精通,也看不出举手投足间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是把后头两人甩开了一大截,在裸露的岩石上腾挪了几下,就飞快地掠过去了。
山中草木茂盛,放眼望去,一丁点平坦的地方都没有,常妍和罗子书只能挥着棍子现开辟出一条道来,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跋山涉水”是什么感受。不知翻过了几个山头,就在他们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密林“退开”两旁,一条铺满了青石的山路凭空出现。
罗子书精神一振,草草把挂在头发里衣服上的树叶拍下来,上前拨开了挡路的常妍,两眼放光地远眺前方:“这就到天枢院了?”
“还要再前面一点。”孟云君体贴地站定,等他们把气喘匀,“不远,一刻钟的路。”
但凡做了驱邪师这一行当,提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枢院,总会生出一种朝圣的心情。常妍一听这话,顿时像被注射了一阵强心剂,明明双腿还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却立刻直起腰雄赳赳气昂昂地目视孟云君,用肢体语言表示他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孟云君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