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03)
“我娘嫁人前,就常常去慈幼院做善事,哪怕后来怀了我,也没忘记给她们施舍钱财。”
鬼婴道:“慈幼院是孙家的产业,那里面的孤儿来来往往,被谁送来被谁收养,不会有人特地告诉她,她也没多少心眼,上回来还活蹦乱跳的小男孩,下回来见不着了,仆妇说人被抱走了或是一病没了,她也只当是孩子命短福薄……假如一直被这样蒙在鼓里,或许孙守心还会留她一命,谁知这时有个失了孩子的农妇找了过来,又哭又求,向我娘询问她独生子的下落。”
“丧子之痛,痛不欲生,我娘当然不会置之不理,细问之下,得知她儿子大约五六岁,耳后有一块暗红的胎记。恰恰好,我娘还记得这小子,前不久才被衙役送来,虽然吩咐人好好管照,无奈惊吓过度,灌了几顿药就没了,只在荒山上立了个小小的坟堆。”
晏灵修目光一动,果然在鬼婴背后找到了一张怯生生的脸,见他看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耳廓到后脖颈,都是一片瘀血似的红斑。
“妇人要把亲生子的尸骨带走,可坟堆往下挖了六尺深,连孩子的衣角都没摸到。妇人伸着流血的手指来找我娘,我娘大惊,却没怀疑到孙守心身上,只以为打理慈幼院的仆妇背着他们在暗地里贩卖婴孩。她最信任孙守心,自然着急忙慌地跑去找他拿主意。”
孟云君低低道:“孙守心唯恐被你娘发现真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鬼婴瘆人地呵呵冷笑:“不错!孙守心一听前因后果,当即大惊失色,偏还装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急急地要送我娘走。我娘被他蒙蔽,以为这贩卖婴孩的仆妇有个了不得的靠山,便听从他的安排,当天坐上一辆马车,离开了莲乡。谁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那禽兽截住了车,把我娘拖进了一间破庙剖腹取子。至于我,则被剜去心肝炼成丹药,尸首和死在我前面那十八个可怜的孤儿一样,沉入了江河……”
他额头的青筋张牙舞爪地露出行迹来,几欲破皮而出,咬牙切齿道:“说什么投水自尽?我呸!这样的流言,连同他后娶的妻子,不过都是他为掩人耳目,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孟云君叹息道:“你知道他已经功亏一篑?不得不重新开始了?”
“无非是在我身上出了问题,”鬼婴不晓得“童子蛊”是什么东西,却猜得到亲生骨血对那药的影响必然极大。他那满腔的激愤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作态,这会儿又笑眯眯地拍起手来:“听说他现在的妻子又怀了一胎?有意思,有意思!看来我那小兄弟过不了多久,也要来跟我团聚了。”
除他之外,余下的那十几个孩童显然心智有损,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又要有新同伴了,顿时捧场地欢呼起来。
幼儿嗓音本就尖利,他们又我行我素惯了,全然不明白自己这个“人柱”发起癫来,在常人眼中是怎样一幅可怖的画面。
鬼婴得意地去瞄孟云君的脸,却发现对方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什么厌恶的情绪。
在好不容易能够四处活动之后,鬼婴见过的有限几个人无不对自己避如蛇蝎,当时固然恼怒非常,却也颇有些自得,可如今孟云君面对他的蓄意恐吓,居然一派无动于衷,他索然无味之余,又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来,收了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死后发生了何事?”
“孙守心每取了一个男童的心肝,都会在他的肚腹中填满石头和符篆,他觉得这样一来,就能镇压得我们永世不得超生……他也确实做到的。在我之前,那十八个男童的三魂七魄一直在水底昏昏噩噩地飘荡,时间久了,脑子也不清醒了。”鬼婴道,“我本来也会变得如此,然而孙守心意料不到的是,我和他血脉相连,镇压符篆于我的作用并不大。”
“你不是奔着给母亲报仇去的吗?”曲临逸说,“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仇恨孙守心,尚且情有可原,但那些船夫和渔人呢?据我所知,他们跟李芸娘可没有半点恩怨。”
“何必有恩怨呢?有用不就行了。”鬼婴歪头,津津有味地回忆道,“头七那晚,阴气最重,于是我将我娘的皮囊缝好,穿在身上,想去找孙守心——你猜到我遇见了什么?”
深夜、独身、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足以让那些色胆包天的男人们忽略了种种不合理之处,塞着满脑子的“艳福不浅”被送上绝路。
“我上不去岸,只能在水面上徘徊,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猪猡’,把我当成了卖笑的船女,非要把我拽到他的船上去,没办法,我只好让他看了看我的真身,不想直接呜呼哀哉了,这怎么能怪我呢?”鬼婴笑嘻嘻道:“千真万确,我没想害他的!我只是想让他吃些教训,也惨叫几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