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80)
晏灵修今天从睁眼就开始赶路,水都没喝上几口,撑到现在当然饿了。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捏起一只白兔形状的糕点,一口咬掉了兔子的头。
孟云君:“……”
失策了,拿着小白兔的师弟气质不仅没有变得柔软,反而更加凶狠了。
他也选了一只青蛙,将那两只肥美的后腿衔在嘴里,软绵绵的甜香后,一股提神醒脑的薄荷味就冲上了鼻腔,口感微微有点冲。
两人都被东西占住了嘴,短时间内说不了话,让一直在烦恼该怎么开口的孟云君松了口气,他一边字斟句酌着措辞,一边地隐晦地打量着对面低头吃点心的小师弟。
认真说起来,他们只在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还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但不知为何,当孟云君站在堂前,看着晏灵修跨过门槛走进来时,曾经被淡忘的回忆就像蒙上一层尘土的琉璃,风一吹就恢复了曾经的流光溢彩,清晰得让孟云君自己都感到奇怪。
孟云君想,也许是那时他的心绪低沉,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晏灵修的出现却是一个超出想象的意外,好像倒映在井水中的明月,那样的格格不入,叫他没法不印象深刻。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个暮色苍茫的傍晚,晏灵修站在一枝横斜出来的树桠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分明只是个孩子,神情却比某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还要冷淡,配上他稚嫩的脸庞,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和违和。
孟云君出生于大富之家,若是太平年月,家里人是一定不会舍得让他做这受人尊重却居无定所的驱邪师的,然而战乱不讲道理,一旦开启,任你是山野村夫还是乡绅富豪,一样要卷进这无休止的血肉磨盘里,区别只是受的苦痛或早或晚罢了。
逃难途中,他的父母族人依次亡故,唯一活下来的伯父无力抚养侄儿,无奈将他托付给天枢院,独自去找出路去了。
一别许多年,孟云君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心里却存着一个念想,那就是不管天涯海角,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在记挂着他的,尽管关于幼时那个家的记忆开始模糊,但只要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活着,他就不是没有来处,没有生时的一个人,也不是茫茫尘世中无着无落的不速之客。
他八岁拜入天枢院门下,努力藏起属于孩童的怯懦,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符合任何人期望地长大了,然后在十三岁那年辗转收到了伯父的丧报。
至此,他和那个现实中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家的最后瓜葛也被斩断了。
当时他仰起头看不肯从树上下来晏灵修,就像在看过去那个无所适从,满心茫然,不得不靠虚张声势才能撑起尊严的自己……尽管只是一面之缘,孟云君却很肯定他的感觉没有错,所以哪怕一别七年,他也能在甫一照面就认出当初那个让他俯身捡花的小弟子。
孟云君偏头去看晏灵修,目光滑过他吃东西时微鼓的脸颊,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小时候尚且不很分明,但等晏灵修长成少年身量,竹子一样的节节拔高,脸上的婴儿肥也开始消退,他优越的骨相便适时地突显出来了,乍看之下简直漂亮得令人心惊。全身上下,唯独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依然没有减退一分,配上他淡漠的神情,更将这种疏离推到了顶峰,甚至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孟云君注意到,那个引他过来的外门弟子总在用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目光偷偷看他,看得耳朵根都红了,一把人送到,就慌里慌张地跑远了。
他打量着这个冷心冷清的少年,不无郁闷地心想,当年那个软乎乎气鼓鼓,像个小猫一样的师弟怎么就不见了呢?
孟云君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和晏灵修在祖宗牌位前野炊的,带来的点心就那么几块,刚好够垫垫肚子。晏灵修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肚子好受些了,他就把食盒盖好,坦坦荡荡地问道:“师兄是来给老师做说客的吗?”
孟云君没想到会被谈话对象先一步破题,他摸不清晏灵修的态度,语气很放松,实则却是在谨慎地反问:“师弟以为呢?”
晏灵修移开视线,他的脑子里阎扶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说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叫他不要再抱有幻想,那老不死的院长已经发现了他的怪异之处,若再不叛出天枢院,将来迟早会被处死……晏灵修不想再像刚才那样受到干扰,只好尽力将阎扶摒除注意之外,精神太集中,腰背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我以为师兄看得很明白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孟云君看,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表达防备和专注,“我任性妄为,屡教不改,闯了数不清的祸,劳烦一众师长给我收拾烂摊子,让他老人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