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出院门,走在林场内的街道上,街道修得很平坦,上面还铺着许许多多的煤渣。
可她却走得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快摔倒了。曹满金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她怀着七个月的孕,从湖边,把她的大丫,一步步地抱回来的。
加上生产完就被送走的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二丫,两次丧女之痛,一次丢女之痛,让曹满金痛不欲生,喉间腥甜,她居然吐了血。
大家看着她走远了,才一步步的跟了上去。
尹欣拉着林舒月走在中间,跟林舒月说:“这曹满金啊,是个苦命人。她妈早死,她爹找到后妈对她不好,从小她就被当成牲口一样的使唤。等她十八岁那年啊,她后妈就给她找了个头儿,是一个痴痴傻傻天天拉裤兜里的男的。”
“她不乐意,在上山种树的时候,就遇见了魏国勇。魏国勇这男的吧,年轻的时候长得人模狗样儿的,见曹满金长得能干又漂亮,就口花花把人家骗到了手。”
“结果这可倒好,跟他十二年,生了仨丫头,老大落水没了,老二被送人了,送到哪儿了谁也不知道。老三也没养住。”
“她刚刚说她当初没有带着老二走,还生出老三来让她受苦。她走哪儿去啊?她娘家是个混不吝,她要离婚回去,她那后娘能干出把老光棍关她屋里的事情来。”
“她那娘家现在都不当人,三不五时的就是这疼那疼的,来这儿讹钱。”尹欣边说边叹气。
林舒月瞅了一眼前面的女人,以及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花,问:“你她刚刚不说回姥姥姥爷家吗?”
“她说的姥姥姥爷家啊,是她大爷大娘家。”怕林舒月理不清人物关系,尹欣在这里解释道:“这边啊,管大伯叫大爷。她那后娘不当人,她大爷大娘就养着她,她现在嫁人了,也只孝顺大爷大娘。”
“苦哦。”尹欣边说边摇头。
林舒月听到杭嘉白在问杭玉华:“报警了吗?这孩子没得不正常。”
“这大多数的人都看出来了,今天警察队出去外面巡逻了,已经有人去场部给山下的派出所打电话了,现在应该正在来的地方。”
第175章
街坊邻居们拿着铁锨, 拿着镐头跟在曹满金的身后,他们走到一片树林的空地面前,曹满金把三丫放下, 大家上前去, 一言不发地在地上挖坑。
零下十多度二十度的天, 地已经上了冻, 挖坑就变得格外的艰难了起来。他们接力塞一样的挖,林舒月看着这些人轮流好几次,挖出了一个一米多的坑。
孩子被曹满金亲手放进了坑里, 然后一铁锨一铁锨的把土填回去,孩子的脸渐渐地被盖住了。曹满金填不下去了,她跪在地上, 哭得肝肠寸断。
谁也没有劝她。北方寒冷,坝上这个地方,情况更是恶劣,往前数很多年,在场的大多数人家, 都是夭折过孩子的。那种感觉, 她们感同身受, 有很多人,也跟着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大风吹过,把树叶吹得呼呼作响, 有些人受不了这个气氛, 一边哭着一边往回走, 尹欣跟杭玉华沉默着, 一直等到了最后。
曹满金哭累了,填上了最后的土, 在土堆上放了三块石板,石板上完了,她在冰冷的土地上又待了很久,这个小小的土包边上,还有一个比它大一点的土包,土包的上面有一块石板。
杭嘉白说,那是大丫的坟墓,每年,曹满金都会来给这个坟墓填土,拔草。曹满金认的字不多,孩子太小也不能立墓碑,所以那块墓碑是她给自己做的标记,她怕时间太久远了,她忘记了大丫的目的所在。
林舒月站在风里看着,冬日坝上的风太硬,将她的脸上刮得生疼,她的心也跟着疼。
曹满金坐着坐着,瘫软在地上,尹欣来看她精神实在是不好,就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曹满金顺从地站起来,她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尹欣的身上。
两人瘦弱的女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杭玉华扛着镐头走在前面,看到地上的石头,就往边上搬一搬,踢一踢,就像是在给她们两个开路。
曹满金没有回头,她们这边的风俗,下葬的时候,家属是不能回头的,回头了,亲人就得不到安息,舍不得走了。
压抑地哭声被西北的风吹着,飘散在空中,先是曹满金的,后面是尹欣的。两人的哭声悲伤得,让林舒月也跟着眼圈发红,走在最前面的杭玉华,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杭嘉白把林舒月冻得有点冰冷的手揣在手里:“这是林场里,没成年的人的坟地。我有一个姐姐也在这里。”
林舒月侧头看她,杭嘉白说:“她跟我哥哥一样,都是在这边出生的,但我哥哥出生的时候,我父母他们还没有搬到这边来住,所以虽然也很冷,但还能忍受。我姐姐生在这里,还是冬天出生的,她两个月的时候,夜里发烧,大雪纷飞的天里,又缺少医生,那个年代交通也不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