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177)
大相国寺是洛阳第二处心脉,两面环山拥护,南端是鸾山的恒古常青,东边是桦山的巍峨霞冠,隔着一座寺厝古刹,两山喜结鸾缘,白首偕老,隐于楼台烟雨之中,不问世事数百年。
今儿还不是使团造谒之日,国寺之中,只有打坐的禅僧,以及转经的香客,温廷安一行人以香客之名,去了大殿一遭。大殿极为恢弘敞阔,前面供奉三尊大佛趺坐金像,三人依着规矩要行跪礼。
跪拜之时,四遭阒寂无声,唯有方丈,亦就是德愿法师,执着禅杵拄地之响,温廷安有意留意了一番,金身佛像前的供案处,只见酥油、肉豆蔻、酥油灯、黄幡、经幢、宝盖,此些香火用物罗列得煞是庄严,细观之下,不论是香料,还是供香,俱是与鹰扬身上的线索对契上了。
温廷安眸心漾曳起了波澜,不错,鹰扬肯定是在常歇于此处。不经意间,她发现温廷舜是维持着隽立之姿,他并未如他们二人一样拜佛,少年岑寂的面容浸裹在了袅袅白烟之中,腰身峻直,如肃冷的神像,在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德愿法师亦是注意到了这个少年,行前而来,温声道:“施主为何不跪?”
“寻常百姓信佛问道,不外乎求财,求嗣,求仕,求名,求利,而君王信佛,不外乎求国祚绵长,求长生不老,百姓问道,损失了香火钱,君王问道,无心朝政,戕害的却是一国百姓。”
此话一落,温廷安眸心一凝,视线偏了偏,看了过去。
德愿法师皱眉,却也不恼:“施主是头一回来参拜国寺吧,一切都讲究因缘际会,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你又何出此言?”
温廷舜道:“大相国寺前身是天佑寺,系大晋的第一禅寺,晋哀帝素来信奉道教,差三千白银在天佑寺建筑白鹤观、庙院、炼丹台,每三年举办一回封禅大典,迫得国库亏空,苛政赋税,民不聊生。”温廷舜声线低靡,淡淡地看向德愿法师,薄唇抿成了淡淡的一条线,“晋哀帝晚年务求长生不老,信道炼丹,但免不了亡朝的宿命,方丈该作何解释?”
德愿法师听罢,沉吟考虑了一番,便道:“欲晓过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事,今生做者是。大晋何以至此,皆属因与果,你等今次至此,亦是因与果。”
德愿法师又意味深长道:“老衲看施主眉眸有戾相,具竞争之意,诱发斗心,一生必是常于险厄之中,但也有一解法,那便是放下我执。”
供案之上的香仍在静缓地焚烧,烟香如一枝描金淡笔,描摹着少年的侧颜,他半垂下眸,不响,不应德愿法师的话辞,德愿法师缓缓地继续以禅杵拄地,在国寺之中,光阴流转得尤为细水长流。
跪礼礼毕,温廷安看着温廷舜一眼,少年眉心微锁,隽秀的峻眉是冷的,神情疏淡而冷冽,眸梢弧度略微沉着,敛起了锋锐的芒色,她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撞了钟后,一位剃度的小沙弥延请三人去厢房喝香茶,温廷安趁机便问了:“请问这座寺内,可有豢养白喙鹰的人家?”
小沙弥静思了片晌,才道:“有的,在国寺后面有一鼓楼,鼓楼北角有一座三进厢房,厢院开外,迫近鸾山的地方,有一株参天香橼,香橼之上铸有一座鹰窠,每逢傍午,总有一只白喙鹰歇在此处,据说是数年前异域使团留下的,此鹰并不待见人,纵然舍中有几位师兄,时而会放几块素肉过去,也并不见得它会领情,难驯得很。”
小沙弥思量着什么,捻了一圈佛珠,道:“看着天色,已过未时三刻,傍午亦是快到了,那鹰儿想必亦是快到着了。”
温廷安心道一声果真如此,与温廷舜相视一眼,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色,沈云升亦是悟过了意,去引开了小沙弥,直至小沙弥的青袍之影消弭在转经朱檐之下,温廷安与温廷舜适才掠过后廊,疾驰至鼓楼。这厢,数位敲钟僧正准备敲钟,须臾,便闻见钟声幽幽,悠远清音撞入了耳廓,如风敲竹般,牵动沁脾。温廷安与温廷舜翻入了那个三进的厢房,再经几个辗转,几乎是不费什么气力,便是寻着了那一株参天香橼,长势郁郁芊芊,撑起了大相国寺的半壁春色。
偏巧一阵鸣金戛玉般的长嘶,撕裂了长空,低旋而至,只见鹰扬敛翼戢翅,栖迟于香橼的枝杈之间,那一条青鱼便被搁藏在了鹰窠之中,尚还活蹦乱跳,命势鲜活。
“我去将青鱼取下。”温廷舜对她道,迈着一串闲散的步子,一举攀上了香橼,临前,温廷安下意识凝声道:“你要当心,这树势有些险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