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原没说话。

他自顾自地接道：“它们在盖亚的体内‘自相残杀’。是那些脑中的虫子杀死了它们。”

“这些家伙有一种高深的感受能力，能探测到宿主的体内有多少同类存在, 也能感觉出宿主现在的状态是好是坏。寄生虫会因地制宜，根据状况来解决问题。如果生态圈里有大量的宿主可供它们寄生, 它们就不会在乎宿主的死活。但如果它们被囚禁在单一的环境里，只能接触到一个活物，情况就不一样了。

“它们会温柔地对待它，找到一个和平的方式与之共存。因为一旦宿主死亡，没人提供营养，这些寄生虫也会跟着灭绝。”

“我想，脑虫应该也感受到了盖亚的岌岌可危。它们理应出去寻找其他寄主，然而我设下限制，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盖亚，它们根本找不到下家。脑虫只能待在盖亚体内——越多的同伴，就意味着越多的消耗。所以它们切割了兀余的部分，反过来利用盖亚的免疫系统杀死了那些争夺能量的同伴，只留下脑中的主体。”

吴祺瑞叹息：“真是自私、聪明绝顶又残忍的群体。多么美丽的物种，竟然出自我手。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我在近乎于神的生物身上，又打造出了另一种不下于它的生命，你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

谢松原的背上竟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向盖亚。

——那些光芒是那样明亮，又是那么急促地跳动着，与盖亚自身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普通的荧光基因根本做不到这个程度。

而更像是，盖亚自己的脑电信号闪烁。

可怕的猜想和预感在谢松原的脑海中浮现，让他的心跳和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早该想到的。

如果说真正的脑虫就在盖亚的大脑里，那吴祺瑞身上的虫子又是怎么来的？

那些银灰色的设备为何存在，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吴祺瑞协助脑虫，让它们在盖亚的体内大肆生长，借此打压盖亚。可他却忘了，寄生虫和被寄生者并不只有敌对关系，它们还可以共生互利。当它们遇到威胁时，这两种生物将为了利益一致对外。

天啊。眼前这个男人亲手为自己布置了坟墓，他却还在沾沾自喜。

难道人的愚昧真的没有尽头？

谢松原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逃离这个地方。

他沉默良久，道：“可你还是失败了。”

吴祺瑞的眉毛不自主地跳了跳。

谢松原望向男人，仿佛生怕惊动不远处的怪物那样轻声地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人，还是被盖亚操纵的怪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吴祺瑞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阴沉，就像一只恶狠狠的毒蛇。

滔天的怨气从他单只完好的眼球中蔓延出来，仿佛在周围形成实质的场。

他狞笑着朝他走近：“哦？此话何意？”

谢松原跟着向后又退了两步，然而对方身后的那些手下很快就蜂拥过来包围了他，堵住去路。

对方这个模样确实有些像那位北欧主神。

此时此刻，谢松原居然还有心情思考。

北欧地区流传下来的英雄史诗中的主角都是强盗形象，崇尚武斗、流血和杀人。奥丁的名字在语言里通常象征着狂暴。

这位全能的天父并不如众多宗教神话中的主神那般慈眉善目，济世救人，反而凶狠好斗、心机狡诈。

相比起忧郁仁慈的耶稣，他更像是一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暴君。

只是吴祺瑞难道不知道奥丁右眼背后的隐喻？他是个聪明的男人，包括脑虫在内，本不应该犯下这种过错。然而他从七年前起就不正常了。

过度的自负会让人变得愚蠢。而人类最愚昧所不能及之处，就是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事情永远会按照他设想的道路发展。

谢松原促使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你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做出来的实验，究竟证明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你根本杀不死它，当然，我想你从一开始也没想杀死过盖亚。你想侧面通过脑虫掌控盖亚，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永远无法让它达到对你言听计从那种程度，仅仅只是让它漂浮在这里，而已。而寄生虫一旦进入盖亚体内，事情的走向就再也不受你的控制……”

“没错，它超出了你的控制。”

他重复着，就像他早已洞悉其背后的真面目。

吴祺瑞的表情微妙地变了，神色阴晴不定。

谢松原：“我以前看过一个实验，生物学家用某种果蝇来培育寄生蜂，再将这些寄生蜂放在另一种果蝇身上，观察它们的感染情况。起初只有百分之五的果蝇可以杀死进入体内的寄生虫。生物学家将这些果蝇拿去培养，进行下一代抗虫实验。因为寄生蜂都是在头一种果蝇体内生长的，跟不上第二种果蝇的演化步伐，而每一次接触，这种果蝇都会不断提升自己对抗寄生蜂的能力，所以实验进行到第五代的时候，果蝇已经进化出了60%的抗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