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有心想说些笑话解解闷,可这会儿什么话都吐不出来,只觉得崔嵬似乎在做万全的准备,并不准人打扰的,于是也只好一言不发。
哪知道这次竟然是崔嵬先开了口,他将沉默无声的小黑豆抱在怀中,好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具熊那般无助:“你是否觉得我很懦弱?”
崔嵬的神情看上去寂寥而孤独,却绝不软弱,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泛着妖异的光芒,于观真凝望着他的侧脸,心知肚明这个男人已经做好打算了,无论自己接下去说些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为什么这么说?”
崔嵬哑声道:“我告诉弟子们,人便是人,鬼便是鬼,自己却如何也没办法看穿,直至如今,还是会为此动摇。”
于观真想了想,最终道:“你已是我见过最为坚定之人了。”
“你也是我见过……”崔嵬轻声道,“最爱观察人心的人。”
于观真笑了一声:“你不喜欢?”
“有谁会喜欢被看透内心吗?”崔嵬垂着头,小黑豆正在他怀里熟睡着,呼吸均匀,丝毫不知道明日早晨天一亮,自己的尸体哥哥就要被除掉了。
于观真脸色冷淡了几分:“我并不是真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谁也没有说第二句话,直到第二天旭日东升,晨光从云雾之中丝丝缕缕地析出,山上的鬼雾开始退回原位。
崔嵬带着于观真到四处去查漏补缺,洗石山虽大,但他对渡灵阵十分熟悉,有无缺漏一眼就知,根本没花多少时辰。
等到回归原处,于观真见着崔嵬摆开阵势,下意识问道:“你要不要再见他一眼?”
崔嵬身体微微一僵,很快就摇头道:“不必,他已经死了。”
他无剑在手,便捏剑指做诀,身体已悬浮空中,口中念诵咒令,只见得洗石山上无数灵光乍起,不知多少咒令自地上涌出,化作无形的囚牢一般笼罩住整个山头。
阵法之外,退回的鬼雾被阻断去路,当即在晨曦之下被烈焰焚烧得呲呲作响,化作一缕青烟。
而阵法之内,万鬼旗中涌出无数怨魂野鬼,阴郁戾气浓得形成实体,咒文犹如收紧的口袋一般越发逼近,它们左右退缩,终至避无可避的状态。霎时间犹如滚油里泼入冷水,黑雾翻腾跳跃,却怎么跳不出阵法之外去,崔嵬额上已经流汗,再催灵力,灵光顿时大盛,牢牢往下压去。
谢长源不受渡灵阵影响,一柄锈铁舞得虎虎生风,万鬼旗之中无数凶魂戾魄齐齐哭嚎,却是上脱不得渡灵咒印,下逃不开锈铁剑威,两人虽无言语合计,但配合起来颇为默契。
时光荏苒,没想到再度联手竟是这等场景,崔嵬心中是何等滋味,连自己都难以说清。
万鬼旗之中无数魂魄,有人有兽,有开罢灵识,也有懵懂无知的,有炼化残缺,也有侥幸完好的。
黑雾翻腾滚滚,最终不敌阵法强大,渐渐于空中消散,许多魂魄却于黑雾后慢慢显出形来,众魂魄先是对谢长源行了一礼,又对空中的崔嵬行礼,这才慢慢消散身形,想必是轮回投胎去了。
只是毕竟时日长久,这类魂魄到底稀少,不多时阵内既不听怨魂咆哮哭嚎,也不听任何人声言语。
本在空中旋转腾飞的万鬼旗气焰顿消,颓靡地坠落于地,叫谢长源一把抓住,撕成粉碎。
崔嵬这才缓缓落地,他一人操控这等大阵,灵力已被抽得净空,可此刻仍是勉强自己提气赶步,重新往山巅奔去。
于观真带着醒转的小黑豆跟随在后,小黑豆茫然道:“这是去哪儿?”
于观真随口应付道:“你不是要见尸体哥哥?”
两人几乎都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山巅之上,谢长源伫立在原地,阳光此刻终于照耀到他青白的面容上,无数魂灵化为光点萦绕着他,如同饯行一般。
“师兄。”
谢长源循声转过头来,他的神情没变,仍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只是渐渐走上前来,崔嵬不忍,仍是并指为剑,暗下决心。
小黑豆望着谢长源,仍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呼唤道:“尸体哥哥!你记得小黑豆吗?”
谢长源站定在崔嵬的面前,众人本已做好防御,万没想到他竟然扬起手中长刃,自左往右一刎,顿时叫头颅与锈铁一道坠在了地上。
尸早已无血,头与脖处断口平整,肉如枯萎的残花,朽败化泥,那头却是微微笑着,显出慈悲的欢喜来,正对着他们。
于观真下意识捂住了小黑豆的眼睛,他的心如擂鼓般剧烈跳动着,脑海里有个声音嗡嗡作响着。
他自刎而死!他果然……
崔嵬显然同样发现这一点,他脸色变作铁灰色,比尸更像尸,一时间跪倒在地,血冲上大脑,发出野兽般愤怒的咆哮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