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痛:“我知晓,人对至亲之人难免有所偏爱,期望他多看自己,多偏向自己,我的父母如今都已是他人的至亲了。”
“我拜入剑尊门下,并非仰仗尊崇他的剑术,只因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令人崇敬,我倘若跟了他去,众人不必担心忧虑,更不必想着如何令我开怀却忽略更重要的人。”
于观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动了动嘴唇,轻轻抚过崔嵬的脸颊,柔声道:“你何必这样想呢,这都是你应得的,灵夫人与崔伯父纵然另外成家,也绝不会忘记你。”
“那徐夫人的心思呢?”崔嵬反问道,“为我而冷落的幼弟呢。”
于观真语塞,他想起准备启程去苗疆那日,阿灵在秋千上所说的埋怨,还有崔嵬那全然不近人情的冷言冷语。
【“我不喜欢别人将我说得很重很重,心里却把我放得很轻很轻。”】
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崔嵬当日所说的那句话究竟饱含多少深意,又是多少年来早已冷却的期待。
阿灵与崔明之的陌路从一开始就已断开他们与崔嵬之间的缘分,再多关怀爱护,都如使断裂的绳索重新打结,日后不免由于种种原因再次松脱。
崔嵬只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早已是局外人。
于观真心中溢满酸胀苦楚,有些不讲道理地憎恨起灵夫人来,他伸手抱住崔嵬,想到幼年的崔嵬孤身决定自己的命运,不觉流下泪来:“你若恨他们,会不会好受些。”
崔嵬叹息一声:“你为何如此难过?我与你说这些话,不过想要告诉你,我所作所为其实全为一己之私,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又何必憎恨他们,他们各有自己的意愿,我纵然是他们的血亲,也不当强求他们为我的意愿勉强在一起。”
期盼是世间至为无用之物。
谁不曾期望过坚贞似铁,长久而永不停止的爱,纵然你伤害他,背叛他,他仍然绝对而孤傲地爱着你。
往昔种种浮上心头,于观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拥抱这轮明月,似要拥化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不分开。
崔嵬这一生都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免得自己抱有虚妄的期许,他绝不对任何人提要求,绝不勉强任何人,待任何人都宽和平静……
他真挚地悲悯着凡人,同等地爱着众生,从不奢望得到任何东西,甚至不奢望得到于观真。
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应,只因他再如何明白清楚,仍是□□凡躯,会感知冷暖疼痛。
“清晨露重,你好冷么?”
崔嵬将于观真轻轻发颤的身子搂在怀中,心念电转,已然明白过来必然是方才那段话令怀中人神伤。
一路同行,比此事惨烈百倍千倍之事不知道凡几,沈秀娥与丈夫阴阳相隔后再遇却不自知,小石村几十年来始终难逃青魔阴影,王磊之一腔爱意付之东流。与凡人的无能为力与苦痛相比,崔嵬从不觉得自己所遇所为之事是何等困苦,见于观真心伤如此,知他是对自己爱深意浓,不由显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一时笨拙不堪,不知当如何安慰应对。
“叫我再抱一会儿。”于观真依偎着他,低声道,“我上缥缈峰后查到眉目,将事情了结,就带着峥嵘剑去剑阁寻你,你千万等着我,往后纵然再有什么艰辛苦难,我都不再与你分开了,叫那缥缈主人随便死在什么地方好了,我只做我的于观真,好么?”
崔嵬低声笑道:“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做你的事,我永永远远等你。”
“要是可以,我真想要你陪着我一起去。”于观真痴痴道,“只是怕坏了你的名声,扰得你不得安宁。”
“你有你应当做的事,我也有我应当做的事,玄斗与师兄的事我还未给师门一个交代。”崔嵬思考片刻,又从怀中取出几只扁平的千纸鹤来放在于观真的钱袋里头,“这几张纸鹤是我平日联系所用,你要想见我,只需烧毁一只,天涯海角我也赶来。”
于观真有意刁难:“我要是今夜就烧毁一只,你要如何?”
“那又何意思,剑阁离此地有七日路程。”崔嵬柔声笑道,“你不妨七日后再烧,叫我再赶七日的路。”
得到了。
于观真笑起来,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被无尽的喜悦与快活填充得全无空隙。
我自众生手中独占这轮明月。
第100章
与崔嵬别后,不过三日,于观真就回到了缥缈峰。
缥缈峰只一座,门下却不知道多少统率,于观真在苗疆习惯高来高去,对山脚守卫一眼也不多看,直上主峰而去。
于观真离开缥缈峰并无多少时日,哪料过路弟子见着他,竟都脸色发白,不自禁地退后一步,神情甚是惶恐畏惧。原本于观真还以为自己会遇到拦路的人,哪料到他走起来十分平顺,众弟子见他如见着鬼魂,似被切断的潮水般往两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