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始的惨叫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玄素子与于观真两人对坐,原本于观真觉得另外两人喊这看起来煞是年轻的玄素子棋老有几分好笑,可真正轮到自己与他相对时,却又一时之间笑不出来了。
玄素子身上并没有任何时间的痕迹,既无任何朝气蓬发的活力,也全然没有半分心灰意冷的死气,目光之中既无欢笑,亦无悲伤,岁月在他身上止步,光阴于他指尖停留,红尘任他肆意颠倒。
言辞文字都极有限,于观真也算是能言善辩,此刻却无法完全地形容玄素子,只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平和。
玄素子并不令人生惧。
“我还以为按照缥缈主人这样的恶名……”于观真有些局促地打开话题,他不久前才见过白鹤生,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是多么恶劣可怖的一个人,哪怕跟自己没关系,可毕竟顶着这副皮囊,“纵然已经失忆,也难以抹消过往,无论如何,多谢二位前来。”
玄素子睁着一双慧眼见他,银霜似的长发如河水般流淌:“行所行之事,为所为之能,无非如此而已,以善恶分人,以真伪论道,以是非定果,对我都无意义。我并非勉强自己而来,不过随心而动,你不必如此拘谨。”
这倒让于观真有些不明白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对玄素子而言,人论定的规矩方圆并不起任何作用,于是下意识询问道:“棋老可是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
“你希望我看出什么?”玄素子却反问道,“我所见所知,真是你心中所想所求吗?你寄望我询问的是你,亦或者缥缈主人呢?”
于观真大喜道:“前辈果然看得出来,我的确不是我!不,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缥缈主人,我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玄素子只是含笑看着他,似是安抚一般:“我明白你的意思,世间有千千万万个你,正如有千千万万个我。你,或者说原本的你确实惊天地泣鬼神,竟以人力行如此不朽之举。”
仙人那双冰冷的手轻轻抚碰着于观真的面容:“你既是缥缈主人,缥缈主人亦是你,你们共享百骸九窍六脏,全无半分偏私;他亦得到你的名号,你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欲,你们已是无分彼此,何以断定你我,不必纠葛。”
“你不明白,我就是我。”于观真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阵被冒犯的痛楚,他猛然挣开玄素子的手,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烈火来,“我根本就不是缥缈主人!我并不是生得这些模样,我要自己回来!我要回到我自己!”
“皮囊经历都并非不可更改之事,今日的你永远不会是昨日的你,多道疤,剪过发,不都是改变,你怎知自己到底生得何等模样?”玄素子轻轻叹了口气,并非是出于忧虑,他站起身来,身上笼罩着轻烟般的灵光,看向窗外的月色缓缓道:“你不过是想告诉我,你并非当世之人,你是他世、别世、异世之人,对么?”
于观真重燃希望道:“不错,正是如此。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送我回去!”
“如此惊世骇俗之法,我也不曾听过。”玄素子摇了摇头道,“恐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你既寻求自我,也许可以尝试斩断前因。”
“斩断前因?”
“毁灭始新生,有因方有果,你既觉得自己被束缚于这具躯壳之中,不如斩断一切因缘,也许能够窥见一线天机。”
于观真困惑不明:“这是何意?”
“灵姑娘曾言你是死而复生,这等逆天之法极为罕有,想来也许与你身上的巫蛊有关,欲知前因,不妨向此处下手。”
于观真大喜道:“多谢棋老!”
玄素子轻轻摇头:“不必,我未能帮上你什么忙,只是你也不必执着,所眷恋者终有一日逝去,所曾经历的过往已然消散。你想要寻觅的究竟是到底是什么呢?”
“倘若如你所言,你要回到你自己,你已然站在我眼前,又要回到哪里去?”
“你想找的,是身份,是窠臼,是所恋所爱之物,而非自我,你永远都是你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已在此间之中,切不可忘。”
与玄素子交谈,就如同看了一本有道理的书,看时恍然大悟,过后仍旧如初。
人的转变成长并非靠一句话,一个人就能突然点拨通透,需要极恰好的机缘,不过倒不能说全无用处,早些听了,晚些明白也是一样的。
“多谢棋老赐教。”于观真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客气道,“还望棋老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叫他人知晓。”
玄素子只是温柔又亲切地微笑起来:“方才我只是与缥缈主人论道,不曾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