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泽湿气太重,世尊常年在雪山参禅,不适应气候是正常的,这盒灵药是我从上苑州得来的,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用。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涂了这药指甲盖大小就能?瞬间痊愈——世尊试试。”
崇珏看也不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沉默不语再次饮尽。
庄屈也不尴尬,笑?吟吟地将药推过去,又继续说起庄灵戈的事儿。
“……说起萧萧啊,谢识之可真会带孩子,一听说要帮灵戈稳住人形,二话不说就答应的,乖得不得了,哎,夙玄临那?厮好狗命啊,能?生出这么乖巧的儿子,我看八成萧萧还是随他娘,温和乖顺。”
崇珏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温和乖顺?
是满口虎狼之词的“温和”、行事放浪形骸的“乖顺”吗?
庄屈将夙寒声狠狠夸了一顿,末了终于图穷匕首见,小心翼翼道:“萧萧还小,不太懂事儿,若是他有言语间有冒犯,八成不是他本意,世尊……还是不要待他如此苛刻。”
话说得漂亮,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只?是挚友的孩子,你怎么还打?上了呢?
崇珏正在为自己倒茶,手微微一顿,茶壶倏地脱手砸落在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庄屈呼吸一顿。
“招待不周。”崇珏终于冷淡开口,“慢走。”
庄屈:“……”
直到庄掌教?晕晕乎乎走出去老远,才匪夷所思地倒吸一口凉气。
始终宛如游离三?界之外的世外仙人,竟然会如此粗暴的逐客?
崇珏抬手将地面的瓷片和茶渍用灵力拂去,阖上双眸拨弄腕间的青玉佛珠。
只?是一向能?让人心平气和的佛经此时?却全无了效用,他闭着?眸念佛,心绪却被那?个挑衅的吻彻底搅乱。
窗外雨仍然在落。
雨像是断了珠子似的从屋檐簌簌而下,将地面汇集而成的水汪激荡出一圈又一圈凌乱不堪的涟漪。
崇珏面无表情念完一段佛经,心中?却越发烦闷。
参禅礼佛多年,世尊从不知晓这股没来由的情绪到底叫什?么,只?想?要强行将其压回心底。
可那?股情绪好似狂风掠过野火遍地的荒原,越是阻挠火势便越发连成一片。
“叔父,我懂得比你多。”
“我、我不会再冒犯地亲你了,也不会再对?您直呼其名!”
“……当心我半夜过来亲死你!”
崇珏眉头紧皱,拨动佛珠的手彻底停了,两指的指腹死死捏着?那?颗青玉佛珠,想?要压下心中?古怪的情绪却根本无从下手。
前所未有的感觉,几乎令世尊罔知所措。
崇珏不再念佛经,掐诀强迫自己神识入定,彻底摆脱那?种纷乱思绪。
参禅入定之后,那?些?扰乱他神智的所有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识海是一望无际的白,好似须弥山茫茫无垠的雪。
熟悉的场景,终于让崇珏安神定心。
突然,“叔父。”
崇珏一愣。
纯白到令人心悸的识海中?,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勾住崇珏垂着?的手指。
崇珏怔然低头看去。
还没到他大腿的幼崽披散着?墨发,踮着?脚尖去够他的手,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漂亮的蜜蜡,雪光一照璀璨到令人失魂。
“叔父。”幼崽模样的夙萧萧踩着?雪,眼?眸弯弯,脆生生地唤他,“叔父别?生气,萧萧会乖的,萧萧听叔父的话,会做个好孩子。”
崇珏沉默看他许久,受风雪磨砺千年的心好似都变得柔软。
他正要俯身去抱团子萧萧,地面及膝的雪猛地刮起来,纷纷扬扬飘落周遭,几乎迷了人的眼?。
崇珏的双手似乎被一双纤细的手握住。
风雪散去后,长大成人后的夙寒声握着?他的手,唇角翘起,含着?鲜活狡黠的笑?,尾音拖长了唤他的名。
“崇珏。”
崇珏墨青眸瞳宛如跟着?四周肆虐的风雪凌乱不堪,双手僵硬着?一动都不能?动,任由这个灵动的少年将修长五指一点?点?顺着?手腕往上攀。
最终,夙寒声双手攀住崇珏的肩,努力踮着?脚尖凑近崇珏。
少年人的嗓音清越又活泼,此时?却莫名将语调压得深沉,几乎带着?气音地道:“叔父,我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您要超度我吗?”
崇珏瞳孔遽然一缩。
夙寒声攀着?他的肩哈哈大笑?,末了突然覆唇而上。
轰。
身形纤瘦的少年遽尔化为雪花,猛地碎在崇珏怀中?。
与此同时?,入定的崇珏眉头紧皱,额间皆是簌簌而落的冷汗,好似深处噩梦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清醒过来。
大乘期的灵力躁动不安,时?不时?露出几丝猛地将周遭的陈设击碎。
识海中?,夙寒声一次次化为雪花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