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恹恹躺了好一会,软手软脚地撩开账帘要水喝。
只是等了半晌,伴生树却全无反应。
夙寒声踉跄着下了榻,月光倾洒而下,隐约瞧见外室似乎有烛火。
“长空?师兄?”
无人应答。
夙寒声赤着脚走出内室,刚将遮光的竹帘掀开,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冷冽的香味。
寒茫苑的外厅点着一盏灯,照亮偌大房间,书案旁悬挂着一副字——剑膽琴心。
那是夙寒声大师兄为他题的字,已悬挂多年。
夙寒声抬头看去,遽然愣住。
崇珏一身青衣坐在那幅字下,神清骨秀,身侧桌案放置着一盏玉质小手炉,一绺绺白雾袅袅而上,混合着凛冽雪香渐渐弥漫周遭。
不知来了多久。
夙寒声呆怔半晌终于回魂,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他就知道!
崇珏看着清心寡欲悲天悯人,实则离心离德口蜜腹剑,白日冷淡还爱答不理,入夜后竟然避着人来寻自己厮混。
怪不得一直蓄着发,未能遁入空门。
看来是六根不净呐。
夙寒声终于解了惑,忙嗒嗒地赤脚跑去。
可跑至近前,突然后知后觉到不对。
偌大寒茫苑内舍,无数玉铃围绕崇珏,蛛网似的分散悬在半空,随着夙寒声的气息靠近遽然发出阵阵清脆铃音。
伴生树已许久没有动静,窗外的树影剧烈晃动,影影绰绰的碎光落在崇珏冷峻的面容,带来一股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夙寒声怔然看着屋中密密麻麻叮铃作响的玉铃,终于认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生辰礼,而是驱邪的摇曳铃。
崇珏点燃的香不知是什么效用,只嗅了一下夙寒声便感觉躯壳虚乏,本就不稳的魂魄像是被那细细的白雾缓慢地往外拖,眼前甚至开始泛起黑光。
崇珏就坐在那,眸光好似沉淀数千年的神佛禅寂。
清冷一眼瞥来,宛如万千钟鼓在头顶剧震。
夙寒声眼前开始发黑:“叔、叔父……”
这声“叔父”叫出口后,崇珏终于缓慢起身,素色白袍曳地,不知哪来的风灌满宽袖,恍如飞升的缥缈仙人。
崇珏两指并起轻轻一点。
尘末香燃起的绺绺白烟宛如游龙般,猛地朝夙寒声袭来。
——那是须弥山驱除妖邪、超度邪祟的香。
缥缈的雾也能化为最坚固的锁链,缠绕在夙寒声手腕、脚踝、腰身、脖颈,强行将他吊在半空,足尖悬空。
玉铃还在叮铃作响。
崇珏那双墨青的眼只有悲天悯人的漠然,全然没有方才梦中与他耳鬓厮磨的□□。
“你不是萧萧。”
夙寒声年纪小,同崇珏身形相差极大,被尘末香锁着悬地三寸,才勉强和他直视。
他迷惘道:“什、什么?”
“诸道无常,法相虚妄。”
崇珏开口道了声偈文,仿佛透过这副皮囊看透夙寒声的神魂,淡淡道:“……不过是只夺舍鬼。”
第7章 不虞之隙
尘末香轻缓地在纤细的四肢缠绵。
夙寒声微愣:“夺舍鬼?”
崇珏那双清凌凌的眼好似看透世间一切魑魅魍魉,仿佛佛前诵念经文。
“借尸还魂乃三界避忌,今世神魂不得善终,来世亏因欠果。何不投胎轮回,早登极乐?”
夙寒声茫然道:“我并未夺舍。”
这副躯壳本就属于自己。
夏雨滂沱,天边降下阵阵闷雷。
煞白银光将崇珏冷峻的面容照得宛如端坐云端的佛像,他信手一招,凝而不散的烟雾像是飘忽的绳线,于骨节分明的指缝穿梭,营出一种生于清冷的欲色。
受崇珏操控,尘末香的绺绺白雾倏地钻入夙寒声眉心。
夙寒声还以为他要将自己当场超度,立刻就要挣扎。
“叔……”
还没叔完,琥珀眸瞳骤然失去光芒,尘末香裹着一团青色魂灵从躯壳中飘出。
被隔绝在院中的伴生树察觉到主人神魂出窍,狂风暴雨中化为张牙舞爪的本相,嘶叫着朝崇珏布下的法阵扑来。
“轰——!”
惊雷劈下,伴生树沾满雨水的枯枝撞在结界上,化为粉碎的木屑。
夙寒声的魂魄飘然落于崇珏掌心。
那团魂灵浑浑噩噩被打出躯壳,嗅到熟悉的气息,像是只熟睡的猫崽子下意识往崇珏掌心里蹭。
魂魄如青玉,又裹挟着三绺古怪的猩红丝线。
饶是须弥山世尊,也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魂魄。
崇珏屈指一弹。
魂魄像是被展开的纸张,从一团巴掌大的青色魂灵在半空天旋地转,白雾炸开后,倏地显出真正的身形。
崇珏眉头轻蹙。
“夺舍鬼”已显形。
小小一团魂魄手脚蜷缩,长至脚踝的墨发裹在纤细身躯上,正安安静静沉闭眸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