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记小食肆+番外(72)
即使最擅长的武器,但孙六也越来越难招架住纪川泽的攻势,就在他咬着牙,极其艰难勉强挡下那一剑,被震得胸腔都发麻时。
在一众士兵的惊呼声中,钟远山出手了。他身姿矫健,眼眸闪着皎洁光亮,赤手空拳地便冲了上来。
刚刚的一掌,便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挨下了那一掌的,不是孙六,而是纪川泽。
纪川泽手中的剑跌落在地,眼中一往无前的战意也随之褪去。
钟远山抱着手臂,绷着一张俊朗的脸,有些不悦地沉声朝着纪川泽开口道:“你违纪了。”
“是。”纪川泽应下,朝着钟远山一拱手,朗声道“不该在切磋中对自家兄弟下狠手,末将知错。这就去领罚。”
赤北军内纪律严明,即使是将领犯错也没什么特权。
钟远山没再理会他,只是接过了自己的配剑。跨步到了孙六面前。
彼时的孙六尚还在长个,他呆呆地仰头看向这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
月光落在将军的眉骨之上,勾勒出他挺拔俊朗的五官。
他叹了口气,问道:“没事吧。”
“没事吧。”
见孙六目光呆愣,钟大柱拧着眉头发问。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里渐渐重叠。
在这一瞬间,孙六甚至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了。因为激动,浑身发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抿着嘴唇,热意泛上眼眶,喉间一阵发紧。泪意翻涌,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中军帐中没有钟大柱,只有钟远山……
任谁看见这独臂落魄的男人,都不会想到那个气宇轩昂,喜欢昂着下巴,永远挺直脊背,骄傲却让人感到亲切的少年将军。
孙六在吃饭时曾经怀疑过的。但中军帐中,唯一能和钟大柱的形象挨点边的,其实只有纪川泽。
纪川泽虽和钟远山一般年纪,在钟远山把自己捯饬的整洁俊朗的时候,纪川泽却留着络腮胡,一顿吃六个馒头,强健的肌肉透过衣裳都能看见弧度。
只是那一次切磋,害得纪川泽挨了顿鞭子。孙六心里过意不去,倒和纪川泽多打了几次交道,他对纪副将更加熟悉些。
但是也就只有那么几次,因为……很快就打仗了。
孙六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气宇轩昂的将军,也没再见过那个爽朗好战的副将了。
眼泪滴落在石板路上,孙六屈膝跪下,仰头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空荡着半边衣袖的男人。
他再也没法从这个双目无神,略显浮肿的男人身上,找到一点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孙六只觉得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艰难地皱着脸,朝着钟大柱喊道。
“将军。”
低哑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一丝涟漪,然后逐渐消散在黑夜中。
钟大柱狠狠地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平缓却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一切都感到麻木了,就是再见到故人也不会有触动。
但是,心里依旧沉了一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随着血液,在全身蔓延开来。
钟大柱盯着远处小食肆的暖色灯光,轻声道:“不要叫我将军了……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周身沉默了一会,孙六单手捂着脸,脊背弯曲了下去,额头顶着膝盖,呜咽地哭出声来。
他的哭声,是克制隐忍的。
细碎地从手掌间流泻而出,很快就被风轻轻吹散了。
他们俩,都需要一些时间,来面对这场重逢。
来面对这重逢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一些沉重回忆。
钟大柱极有耐心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孙六脊背微颤,虽已过而立之年却哭得像个稚童一般。
仿佛还是那个刚刚成为斥候的小少年。
他们在彼此身上,怀念着过去。
过了良久,孙六才抬起头来,哽咽着问道:“将……大人。那小钟姑娘她……”
孙六不敢提他的妻女,因为那天,他就站在城楼下,看着敌军将那稚童和妇人杀害。
他年纪小,在之后的厮杀里被兄长们护在了身下,只是昏迷,没有受什么大伤。之后也是被百姓直接在樊城救起来的。
是他在一众尸体里,把钟将军的妻女认出来的。
也是他,亲手将那个泼辣爱笑的夫人和聪慧娇软的小女儿埋葬在一起的。
他比谁都清楚钟将军的妻女不可能存活于世。
听着钟菱一声声“爹”,喊得亲切自然。他便完全没有往钟大柱身上想,也没有多去打量他的五官。
不然也不会莽撞的提着剑就来堵人了。
“她啊……”提起钟菱,钟大柱面上的线条松动了一些,略有些怀念地开口道:“她其实是川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