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皦玉歪着头听,听着听着,倒是想起了殿下口中的陛下。彼时殿下十七八岁,还没有像往后那般沉默寡言,虽然依旧不喜说话,但兴致来了,还会跟她说说从前,这位皇兄陛下经常会出现在他的口中。
他常道:“皇兄于我,如兄如父,我这一身本事就是他传授的。传我本事的时候,严苛得很,但也带着我去爬树捉鱼。”
说到动情的时候,他还认真的朝着她道:“阿萝,你替我种一朵送莲春给皇兄吧。”
送莲春是墨兰移木,种出来后有几瓣如莲花一般的红,生于寒冬,能过一春,所以叫做送莲春。
它还有个传闻,说是能让生者安下七魂六窍,延年益寿,很是罕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应当是情之所至,眼里还含着热泪。但她刚种花没两年,整个身子尚且犹如鸡犬升天,嘴巴能吃得到白米饭了,头发能被热水洗了,皮肉也能睡得暖了,手指头不用生冻疮,也不用担心会冻久了一掰就断,简直是快活。
她还藏了一床小被子和三个馒头在床底下,以待自己种不好花被罚的时候能不饿着。
于是听了殿下的话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很惶恐。
她还算不得会种花,何况是种出送莲春呢?
许是她的脸上露出的惶恐惹得殿下怜惜了,他又摆了摆手,“随意吧,种得出还是种不出,左右皇兄已然回不来了。”
她便松了一口气。往后七八年,她果然没种出这种花来,殿下一年比一年大,也再没提过这种看起来不可能的事。
倒是折皦玉因为一直种送莲春,便一直记得此事,直到死的时候还挺遗憾的。
殿下对她很好,唯一一次提的愿望她也没满足。
实在是对不住。
醒来之后,她没有经常想起蜀王殿下,却一直在种送莲春。只依旧种不活。
种不活也没有多着急,只是种送莲春种成了一种习惯。
她坐在廊阶上怔怔出神,又被折寰玉打了一巴掌:“阿萝!总出神!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出神!我与你说多少次了。”
折皦玉有些不好意思。她上辈子一个人的时候多,发呆也成了习惯,确实是不好的。便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记住了。”
折寰玉:“一直认错一直不改!认错倒是快,哪次改过?”
她揪着这个问题一直絮絮叨叨,絮叨吃了早膳,吃了午膳,到下响又要去练武的时候还在絮叨。
冯氏抱着折琬玉在一边听着不敢出声,等人走了才啧了一句,“人不大,脾气倒是很大。”
她看折皦玉,“也只有你能忍得了她。”
折皦玉:“阿姐也是为了我好。”
冯氏笑起来,“我们阿萝最是懂事了。”
她也随着叫起阿萝来。
刚说完,外头就一阵脚步声,是折思之带着折冠玉回来了。今日他去城外练兵,折冠玉非要跟着去,于是两父子一身的汗臭味。
冯氏连忙让婆子丫鬟把阿萝琬玉带出去,亲自给他们倒了热水洗澡。
折思之先问孩子们,“寰玉皦玉琬玉今日怎么样?”
冯氏:“琬玉我带着,很是懂事,跟着我学了半日的字。寰玉练了半日的刀,阿萝跟着寰玉,一直黏着她。”
又叮嘱道:“她鲜少出主意,既然想叫阿萝,咱们就都叫她阿萝。”
折思之点头,有些吃醋,“我还以为她不喜欢亲近人——她就不黏我。”
冯氏:“她确实不太喜欢亲近人,但很喜欢黏我和寰玉。她啊,看着乖,但慢热得很。”
说到这里她也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性子带这些防人的警惕,很少愿意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就是阿兄家的那些表兄弟和表兄妹,她也不太搭理,只一心一意缠着寰玉玩。”
折思之:“昨日她就一直看着安王。”
冯氏笑起来,“安王爷长成那个谪仙的模样,我也愿意盯着看。京都少有姑娘不盯着他看吧?”
折思之就嘀咕,“还是寰玉有眼光!我看还是我这样的好,威武,雄壮,力气大,能吃苦。”
等洗完澡,他乐滋滋的把孩子们拢到一个屋子里带着他们投壶玩,预备享受一番天伦之乐。结果还没投呢,就听人老夫人来了。
折思之悄悄看了一眼妻子,站起来给老娘让位。冯氏低垂眉眼,并不与之相争。折老太太并不是那种农村老妇,一味的只懂得跟儿媳胡搅蛮缠,相反,她很有智慧,至少在儿子面前很会装。
她笑眯眯的道:“你们都在此处,我一个人孤单的很,便来与你们一块说说话。”
又朝着折琬玉伸出手,“我的心肝,快来祖母这里,祖母两日没跟你一块睡,实在是想念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