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娇(51)
此时正是凌晨时分,天边渗出些亮光,能分辨出乌云仍然厚重,沉沉压在天地间。
宋宛儿拖着沉重脚步沿着官道向盛阳城走去,拐过前面一个山角,再过一座桥,跨过盛河,便可以看到盛阳城的城墙。
在荒山中独自经历了一整夜惊心动魄,想到很快就能回到盛阳,回到父皇母后的身边,宋宛儿惶恐不安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渐渐踏实下来。
生死面前无大事。
经过这一夜,如今她回想赵奉安这个人,他的欺骗背叛,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遥远又麻木。
宋家对不起赵家,所以赵奉安执意复仇。
可赵奉安也辜负了自己,不是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可以算做赔给赵家的命吗?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总要有停止的那一环,她想遏制住这个循环。
她要阻止赵奉安继续报复父皇,也会劝说父皇放过赵奉安。
以后他们不会再相见,一切就此终止。
宋宛儿向来不愿自怜自艾,昨夜九死一生走了一遭,让她不想再纠结她和他之间到底谁亏欠谁。
转了过山角,宋宛儿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盛阳城的方向。
然后,她愣在了原地。
暗沉的天色下,盛阳城内四处都是火光,远远看去,在乌黑阴云的压迫下,方方正正的盛阳城中仿佛在燃着地狱之火。
宋宛儿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片刻后,她踉跄着朝着盛阳城的方向跑去。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西门,城门大开着,守门的宋兵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从城门向里看去,街道两侧的民宅都起了火,火苗被狂风吹得翻滚。
这里已经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着的人。
空气中都是焦炭的味道,将宋宛儿的心也灼烧起来,她浑身颤抖着,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恐惧从每个骨缝中冒出来,淹没了她。
被人挟持,她没有怕;独自在荒山中逃亡,她没有怕,
可此刻,她却真的怕了。
她还是太天真,她料到赵奉安会报复父皇,可未想到他会对整个盛阳城下手。
如果这是赵奉安的报复,那么她就是帮凶,不是吗?
宋宛儿扶着城墙门洞的石墙,艰难地一步步走进去。
她本来十分狼狈,一身的血污,衣裙褴褛,可此时走在一片火光狼藉的盛阳街头,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头顶乌云压得愈发阴沉,仿佛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寒风呼啸吹来,隐隐带来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喧乱之声。
宋宛儿麻木着,向那个方向迈步过去。
行至街角,却被一个人突然强拉着,进了旁边一所宅子。
那人是个寻常中年妇人,将宋宛儿拉进屋子,连忙转身关紧房门,压着嗓音低声说:“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姑娘快进来躲躲吧。”
宋宛儿转头看着房中,还有一个小女孩窝在墙角,四五岁模样,睁得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宋宛儿张了张口,却发觉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她艰难地发声:“发生了什么?”
那个妇人过去将那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哽咽说道:“是赵兵进城了。”
原来那妇人的夫君是盛阳城大营的一名军校,也是林景图曾经的手下。
林景图本来是盛阳军营主管,因受父亲林余牵连被撤了职位,之后军营主管职位便一直悬空。
他夫君曾经十分忧心,说如今朝局动荡,武将频繁更换,对安定不利,尤其要提防赵国。
“为何?”宋宛儿突然开口,“为何要提防赵国?”
“因为长乐公主那个驸马啊,姑娘你不知道吗?那人是赵国人,本来在宋国是质子,却靠着长乐公主平步青云,很多人都担心,果不其然……”
外面突然传来马队奔过的声音,马蹄在青石板上砸出巨大声响。
孩子被吓得一抖,张着嘴就想要哭,立刻被娘亲紧紧捂着嘴,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丫丫别怕,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孩子小声抽泣着问道:“爹爹在哪里?丫丫怕,他为何要丢下丫丫出去?”
那妇人紧搂着孩子哭泣,说不出话。
她不忍告诉孩子,可宋宛儿当然知道,孩子的爹爹是军士,他还要去保卫盛阳城,只能把自己的女人孩子独自丢在家中。
孩子渐渐安静下来,那妇人低头擦干眼泪,抬起头却发现刚刚立在门口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她抱着孩子走到门前,隔着门缝看到那个姑娘纤细背影正向外走去,满天阴云似乎都压在她肩头,压得她脚步十分沉重,可肩背却挺得笔直。
此时是黎明时分,本该是人们沉浸在梦乡最静谧的时候。
可此时盛阳城街道中到处都是身着黑色盔甲的赵兵,狞笑着用刀劈开一栋栋民宅的大门,蜂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