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番外(154)
楚杭费力地眯起眼睛,光晕渐渐清晰,倏忽地落地化作一个身影。
月白色的袍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只是与自己血迹斑驳,混合着脏兮兮的尘土和泪水的脸庞不同的是,那人纤尘不染,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还带着几分年轻的,天之骄子的恣意风采。
是顾衍之啊,楚杭模模糊糊地想。
这么一瞧,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的确比不上人家。
“我是死了吗?”他问道,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衍之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隔着光雾微笑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能死。”
无声的口型一张一合,清晰地扣入楚杭识海。
“这一世还未尽,你不能死。”
他说,“回去吧,好好陪伴他,照顾他。”
顾衍之抬起手来,青色的元神之力从掌心流出,汇向楚杭胸口狰狞可怖的血色窟窿。
菁纯至极的力量将碎裂的心脉缓缓拼接愈合,如漫天的星光洒落,璀璨无比,又如春末夏初的夜风,徐徐拂过。
眼前的世界变白,变亮,楚杭仿佛置身于辽阔无垠的星空。那些冰冷的,疲倦的,疼痛的感觉都在渐渐离他远去。
才享受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这是顾衍之的元神,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那你呢?…你怎么办?”楚杭脑中挣扎着,想要拒绝,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不要…停下,快停下!”他出不了声,但他知道顾衍之能听见。
“师尊他一直在等你,他在等你,你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顾衍之琥珀般的眼眸微微睁大,半晌才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楚杭湿漉漉的头发,声线轻而温和,仿佛一声叹息,“你怎么这么傻。”
“我就是你啊。”
“阿杭”,他第一次开口叫楚杭的名字,“我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离开本体太久,这一缕残魂也不能让我再复生。”
“但你不同,这一世你和亦行的缘分未尽。承影剑的确斩断了你的心脉,可正由于它极阴极寒,也同时冰封住了你的伤口。”
“你腰间的琉璃佩中有一缕亦行的神识,在濒死之际为你护下了最后一丝生机。”
“你还没有死,阿杭。”他笑道,“如今我已替你把心脉续上,你会没事的。”
“回去吧。”
楚杭愣住了,他怔忡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移不开分毫。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后急推而来,他眼睫迅速颤抖着,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吸力就要将他从这里带走。
月白色的身影越来淡,那抹笑容也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那个影子突然碎成万千莹莹星光,如同一阵绚烂的风,向空中飘散远去。
“不要!”楚杭猝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砰隆—
砰隆—
胸腔里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一声一声,越来越强烈。
血液重新涌向头顶,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动。
“阿杭…”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喊他,滚热咸湿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一直流到脖颈里。
是萧亦行。
他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五感在逐渐恢复,周遭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杭!”“楚师兄…”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哭喊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那些嗓音有嘶哑的,沉闷的,哽咽的。
是易星洛、江屿白,还有其他同门师兄弟的声音。
想不到一个个平日里都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的样子,哭起来竟是这么难听。
“别嚎了,我还没死。”他的眼皮还是很沉,抬不起来,可终于还是竭力动了动嘴,气若游丝地吐出了几个字。
刹那间,抱住他的手臂陡然僵住了。
他听到萧亦行明显一怔,接着急促的抽泣了几声。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仙尊,在骤然大悲大喜之下,一连倒吸了好几口气。那断断续续的气音把楚杭着实吓了一跳。
他浑身一颤,猛然睁开了眼睛。
……
其实从两年前琅琊论道开始,这钟灵毓秀的修仙宝地就变得晦气得很。
仙盟众家两次齐聚在此,都是血光冲天,死伤过半。
历经这旷世一战,连琅琊山都被砸穿一个大窟窿,阁里的屋舍殿宇更是七零八落毁了不少。
满眼的断壁残垣,狼藉不堪。
仙盟众家里,一些能走的都陆陆续续散了,但还是留下不少身负重伤暂时不宜挪动的。
山下石潭镇的客栈里挤满了伤员,往日青瓦白墙,水墨画一般逍遥的地方,一连小半个月都是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散之不去。
方圆数十里的药铺尽数被搬空,不久前还同仇敌忾的各大门派,竟也闹出了几场因为争夺药物资源而小范围摩擦殴斗事件。在世人惊诧不已的目光中,狠狠丢了一把修真界仙风道骨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