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奇迹发生，时间倒流到了这个节点——这个时候，一切尚未发生。

愣神之际，那个她回忆中的人物，迎着宴会的昏黄光线，朝她走来。光线昏暗，人群在狂欢，他走向她，懒洋洋地开口：“程小姐。”

沈熠朝她走来。

他的脸庞逆着光，勾勒出半抿的唇角，一步一步走来，神色漠然，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收购诚心的时候是，她崩溃地求他好聚好散的时候也是。

程嫣然还记得当时自己声泪俱下，质问他：“沈熠，我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值得你这样报复我？你收购诚心也就算了，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闹到彼此都难堪的地步？”

而沈熠只是回过头，温柔地摇摇头：“不行。”

“不行。”他说。

程嫣然试图跟他沟通：“我已经签了所有的产权转让书……你不用担心我日后以程氏继承人的身份要回股份！”

她自认为已经卑微到了极点，就差跪在地上求沈熠。而他却还是那样漠然地站着，摇摇头。

“不。”他说，“你别想离。”

而现在，他又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程嫣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人声鼎沸的背景音里，她的余光看到了程嫣然，他笑起来，眼里有光——许多年前，程嫣然信心满满地认为，这就是动心的目光，众所周知不苟言笑的沈熠在对着她笑。而现在，她终于明白——那笑，是掠食者遇到猎物时，眼睛里兴奋的血光。

程嫣然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欠了欠身，飞快地消失于夜色之中。

不远处，黄毛少年见到人走了，探头探脑地出来八卦：“唉，沈哥，你看清楚没？怎么样？远远的看着应该挺漂亮的，不知道近看咋样！”

“少八卦。”沈熠撸了一把他的黄毛，留下淡淡的一句转身走了，黄毛少年呆愣了一会儿，继而惊了：“卧槽，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沈哥你果然是个颜狗！”

夜色里，他听见平时不怎么笑的沈哥，再次发出低沉的笑声：“不牢你废心！”

他的尾音充满愉悦，仿佛深夜造访花园，恰巧惊动了那园里最娇嫩的一朵玫瑰。

※

整个晚上，程老爷子身边都围满了人，各式各样的奉承话，如同不要钱一样朝他涌来——

“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啊！”

“瞎说什么，明明正当壮年嘛！”

“这是我家养生的秘方，千年老山参加上几十味中草药，吃了的都倍儿精神！”

“听说您喜欢玉石，不才正好得了一方美玉邀您品鉴一二……”

像这种层次的马屁也就算了，还有吹得更离谱的——

“您这事业真是如日中天啊！”

“看您这副面相，定是有儿孙福的！”

“令媛端庄文雅，定是您教导有方！”

别说程老爷子，隔着个隔间听得程嫣然都起鸡皮疙瘩，诚心售后都快被网友嘲讽成梗了，如日中天？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究竟是在夸赞，还是在讽刺？

不过，虽然这些客套话有些假，但漂亮话谁不爱听呢？——起码程老爷子还是比较受用的，吹捧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考虑到老人家身体撑不住了，人群知趣地陆续退去。只剩下爷孙两留在大厅。

程老爷子满面红光地招呼她：“来来来，然然，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看这个就不错，胭脂玉的镯子，色泽清亮，配我孙女，贵气！”

程嫣然带上镯子，晶莹的殷红果然衬得那一段雪臂愈发白皙。只可惜她神色恹恹，显然心里有事，不过半会儿便把镯子褪了下来：“爷爷，你说，诚心要是失势了，这些人会不会过来讨债？”

她的语气过于凉薄，一时间，程老爷子竟然无法回应，好半晌，才哑然失笑：“我的乖孙女，这送礼的，送了便是送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又不是我逼他们送的，他们自个儿要送，能拦着谁？再说了，这镯子也就几万块钱的事，这一堆的综合不过也就区区数百万而已，嫣嫣你要拿来扔着玩儿也是可以的，哪里落魄到那个地步了！”

程嫣然垂下睫毛，听了这一番话。

嗯，是的，对于现在的诚心来说，区区几百万确实不算事，瘦死骆驼比马大，就算她程嫣然任性要把这些东西再重新一样买一件，财务上面把这几百万加在她生日宴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之后呢？

那段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来临之际，本就摇摇欲坠的诚心电器帝国，终于再也扛不住内部冗杂的结构，纷繁复杂的人事斗争，轰然倒下，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那就是数千万只蚂蚁，把一只倒下的骆驼啃得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