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和他身边被新选出来的楚人官吏心情很复杂。
他们心中对秦国很排斥,对长平君的态度也算不上好。
不过长平君从来没在意过他们的态度,只要他们能把吩咐的事办好,还会夸赞和奖赏他们。
现在长平君要离开广陵了,居然像是普通要卸任的县令一样,还把未完成的事安排下去,好好地将每一项工作都布置好,让后来者可以立刻接手。
按照常理,秦国弃城退兵时,为接下来接管城池的人制造麻烦。
抢夺和烧毁粮仓是常见的事,有的人在撤退前甚至会把城墙、房屋全部毁掉。
长平君若直接退走,什么破坏都不做,就已经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仁人君子。他居然还盼着自己离开之后,广陵城能继续繁荣?
他们看长平君的头顶,好像顶着一个“傻”字。
傻,太傻了。
朱襄给这一批楚国官吏安排完事后,终于有个暴脾气的壮汉官吏忍不住,问道:“朱襄公,你是秦国的长平君,你现在为广陵做的事,岂不是资敌?”
陈启使劲干咳,阻止那个脾气暴躁的壮汉官吏。
说什么呢!人家长平君给广陵的好处,你就拿着,揭穿干什么!
朱襄无奈地一笑:“不是资敌。你们也看到了,秦国有再次一统天下之势,楚人将来也是秦人。先把底子打好,将来我回来时才轻松一些。”
在场楚国官吏皆脸色煞白。
朱襄轻叹道:“广陵离中原遥远,你们对天下大势可能不是特别清楚。”
他对着西边一拱手,道:“自秦昭襄王以来,秦国就已经有吞并天下之势。如今秦国兵锋暂缓,只是因为秦国不是为攻城略地而出兵,而是为天下一统而出兵。每一处打下的土地,都要让黎民百姓归心后,再打下一处。”
朱襄扫了在场楚国官吏一眼,道:“你们虽然对中原情况可能不是特别了解,但南秦三郡离你们只有一条江水。以前这里是吴越之地,后来被楚国攻占,现在归于秦国。世事轮转,即是如此。”
焦匀抱着剑瞥了那几个想要和朱襄争论的楚国官吏一眼,想要出声的人立刻噤声。
长平君虽是仁人君子,秦军可不是。
当李牧攻占广陵时,可没少杀人。
那壮汉支支吾吾道:“但你把粮食送给项将军,不就是资敌吗?”
陈启赶紧拉住壮汉,道歉道:“长平君,这是个粗人,别听他胡说!”
朱襄摆了摆手,道:“一县之粮,给了他又如何?吃不到几日。不过你们还是想办法把粮食保下一些吧。广陵城粮仓本就已经空了,就等着这批水稻成熟。若楚国军队把粮食全抢了,你们就辛苦了。”
朱襄说完,没有再等这些人说话,让他们退下。
焦匀将陈启等人送到门口,回来后问道:“真的把粮食送给他们?”
朱襄平静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知道谁对他们好。秦人来广陵城之后给庶人分田,教导庶人种植,眼见着快收获了,楚军将粮食抢了,你说他们还会对楚国归心吗?”
焦匀道:“朱襄公看到的是庶人的心,不是士人的心。”
朱襄摇头:“士人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们就算平时看不到庶人,但当周围一片欣欣向荣,突然变成了地狱,他们也会心痛。再者,秦国还未在广陵城周围分田,最肥沃的田地,都是那群士人的。若粮食被抢,他们损失最为惨重。”
焦匀问道:“朱襄公确定项燕会劫掠?”
朱襄淡淡道:“哪国军队攻城之后不劫掠,不说楚军,秦军也不例外,兵过如篦。”
攻城后劫掠是提升士气,奖励兵卒的惯例。能约束兵卒的将领不仅少之又少,即便将领有心约束兵卒,还得给兵卒提供足够多的非劫掠也能拿到的奖励。否则将领约束兵卒劫掠,就会造成军队哗变。
即便是后世公认较为爱民的李世民,征战的时候都是“就地取粮”。
大唐初年后勤搞得一团糟,五陇坂之战的地点离京城不过一百里,李世民的兵都无粮可吃,“举军失色”,著名哭包李世民又气又饿哇哇大哭。
这样的后勤,初唐将领不就地取粮都没法打。
大唐初年并非真正的乱世,隋文帝的治理成果仍旧还在,在唐太宗时期隋朝所置粮仓都是满的。这种条件下打仗都得劫掠保证后勤,战国时代这样的粮食生产力和运输能力,就更不用想什么部队纪律了。
李牧率领的军队现在不劫掠,也只是瞧不上那点东西,所以故意做一做高姿态,减少楚人抵抗而已。
所以朱襄对项燕所率领的楚军没有任何期待。
看看项羽其人,就知道楚国的老牌贵族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