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秦民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守孝,“令曰:吏父母死,已葬一月;子、同产,旬五日;泰父母及父母同产死,已葬,五日之官”;然后,秦民要为皇帝守非常苛刻的三年重孝。
梦境中的秦始皇颁布的这个律令与嬴小政本人的想法出现了分歧,嬴小政便将此事改头换面,询问舅父的意见。
朱襄当时告诉他,这是秦朝“亢上抑下”,是商鞅虐民的政策的延续。
“只是民也是人,兔子被压狠了都会咬人,何况黎民?”当时朱襄的笑容十分无奈,“无论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否接受这一点,待黎民的怒火一点点累积,终于焚尽了他巍峨的江山时,他没机会明白,他的后人也会明白。”
嬴小政看着舅父的笑容,出现了不寒而栗的错觉。
听到荀子的献策后,嬴小政抬头低声问道:“舅父,国民只为君王守孝三十六日,不会轻视君王吗?”
朱襄微笑道:“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感激君王。”
嬴小政道:“我问的是,他们会不会轻视君王的权威。”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政儿,你要明白一点,活着且有权力的君王才有权威。”
嬴小政咬了一下还没掉的后槽牙,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朱襄道:“政儿,每个君王都希望自己的权威无论生死都永远存在,但现实不可能。你看无论暴君明君,哪怕被奉上了神坛的三皇五帝,现在有谁真心惧怕他们?权威即恐惧,只要这个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惧怕他了。”
“后人会尊敬你的功绩,会崇拜你,向往你,甚至神化你,但不会惧怕你。”朱襄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好像透过宫墙看向了遥远的彼方。
后世人对秦始皇就是这样,敬仰他,崇拜他,向往他,甚至恶趣味地叫他“政哥哥”,好像秦始皇变成了舞台上的小鲜肉爱豆一样。
不说那些闭着眼睛对秦始皇真实的暴政视而不见的迷弟迷妹,就算是正视秦始皇是暴君的人,也不会因为秦始皇的暴虐事迹而惧怕他。
因为秦始皇是一个已经作古几千年的死人,再暴虐,又能拿现在活着的人奈何?
“政儿,畏惧会随着你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只有敬意会长存。”朱襄收回视线,“若你想后世人都永远记着你,就做出更多让他们永远尊敬你的事。”
嬴小政冷漠脸:“哦。”
朱襄失笑:“不过政儿就算不特意做什么,你也一定会让后世人永远尊敬你,这一点舅父很放心。”
嬴小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秦王柱给朱襄和嬴小政使眼色。
你们俩怎么还聊起来了?注意点!在上朝呢!
秦王柱抓心挠肝,真想也凑过去和朱襄、嬴小政一起畅谈今日之事。他心里有很多话要分享。
可惜,他还得熬到朝议结束。
荀子拿出“国民为国君守孝以日代月”后,有人立刻反对,说这丧失了国君的威严。
荀子不紧不慢地反驳:“我听闻先主有一年重病,敬爱他的国民纷纷为先主祈福,多地官吏奉上万民书和祥瑞。先主并不为国民自发的担忧而高兴,反而斥责了国民,并下诏以后还有这种事,要重惩。”
荀子嘴角缓缓上翘:“老朽来秦国没几年,请问是否真有其事?”
那人没回答,看热闹的秦王柱立刻道:“确有此事!”我知道!我就在旁边!被吓得够呛!
嬴小政身体往前探,竖起耳朵。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手在耳朵边做喇叭状。
嬴小政会意,也立刻把手放在了耳朵边做喇叭状。
秦王柱瞥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嘴角不由疯狂上翘。
荀子道:“国民为贤王祈福,这明明是最能展现出国君威严的事,先王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要重罚呢?”
他瞥了反驳他的卿大夫一眼,慢条斯理道:“老朽不明白,卿可否为老朽解惑?”
那人脸色一沉,却不敢回答。
即便秦昭襄王已经崩逝,但秦王柱做足了孝子的态度,他怎么敢在秦王柱面前说先王的坏话?
蒙骜扫视了一眼众人,拱手道:“当年先主重病时,不仅国内正值荒年,边疆六国也虎视眈眈。此刻国民和官吏都应该全力耕种备战。先主认为,任何会阻挡秦国强盛的事都不应该发生,哪怕这件事是为国君祈福。”
蒙骜又扫视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先主留下遗诏,不可因为守孝而影响国政。荀丞相此举,不仅让国民为先主守重孝,以彰显国君威严,又按照了先主遗诏吩咐,不扰民,不影响国政。众卿还有何不满?”
秦王柱带着金扳指的手重重敲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寡人也想听听,众卿有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