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请。”朱襄拱手,“这次我当随行。”
张若道:“若遇上了使用邪术的人,确实需要你出手。”
张若低头看向跪在他们脚边,甘愿成为祭品的小孩。
“秦国没有需要用人命祭祀的神灵。这样的神灵,不是秦国人的神灵。”张若道,“现在这里是秦国,你是秦国人。从今以后,本地再不需血祭。”
小孩听懂了张若用楚语说出的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若。
朱襄温言道:“你既然认为我也是神灵,是比当地祭拜的山野小神更厉害的神灵,那么这一片地方需要怎样的祭祀,就该由我说了算,对吗?”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头。
当然,他们都认为朱襄公肯定是很厉害的神灵下凡,所以他们才会来找朱襄公求救。
所以,所以朱襄公是不是真的可以规定以后这片地方需要怎样的祭祀?
如果朱襄公说这里的神灵以后不准血祭,他们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再成为祭品?
真的吗?
小孩不知道朱襄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朱襄和张若也不会说服他。
两人调集军队,由朱襄起草战书,动员将士兵卒,出兵伐山破庙。
秦兵听到“伐山破庙”四个字的时候都很惊讶,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们听从命令。
而且他们听说这是朱襄公的命令,他们就更不怕了。
这不就是和当初朱襄公与方士对战时差不多,去揍几个不听话的小神而已。朱襄公都会与他们随行,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难道还有哪个山野小神,能在朱襄公面前造次?
朱襄公说这片地方的祭祀以后由他来管,那么就该朱襄公来管。他们只负责冲锋陷阵。
无论他们的兵锋指向其他六国,还是指向神灵,秦兵都无所畏惧。
于是朱襄来到云梦泽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大规模灭钉螺,也不是去向其他人科普种田知识,而是充满了血腥的伐山破庙。
史书记载,当地人反抗十分激烈,秦军的火焰烧黑了好几座山,山火连续一月不灭。
此次是史书上第一次记载伐山破庙之事,后来许多君王纷纷效仿。
这一点也成为朱襄记载中难得的混沌之处。有人称赞他,也有人骂他太过残忍,伤害了许多无辜。
朱襄听不到后世人对他的评价,但他能猜到后世对他的评价。
因为他亲自参加了这次伐山破庙,亲眼看到了多少被蒙蔽的平民视他为仇敌,不断咒骂他。
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已经被绑起来要做为神灵新娘的受害女子。
他们都在骂朱襄,都在维护自己的神灵,维护自己祭祀神灵的传统。
这些人都倒在了秦军的兵锋下。
第95章 神灵杯中血
“血祭”自古有之,如今七国和周王室的祭祀也在延续广义的“血祭”。
《周礼·春官·大宗伯》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泽,以疈辜祭四方百物。”
古时认为,“气”通魂魄。祭祀就是用各种“气”来制造氛围,沟通神灵。血气、酒气、烟火气皆是如此。
自周起,国家祭祀的血祭从人祭改为牲畜。战国时虽有人祭复苏的苗头,但世间大多将其作为残暴象征,以非奴隶、战俘殉葬的大规模人祭更是被人所唾弃。秦国就曾因为“三良殉葬”而衰落。
但只要重血祭,总会有人想到用更高级的“血祭”,人祭。
当人类对神灵有过多的要求,或者神灵迟迟不肯回复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献上更优秀的祭品——人类自己。
封建时代来临,平民成为百姓,是国家税收和兵役的主要来源,“民可覆舟”成为现实,有识之士将人的生命看得更加珍贵,祭祀礼法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祭祀之“气”,由牺牲之丰盛逐渐转向执礼者之敬与德,从“血气”通灵变成了“德气”。
这个变化,从春秋时就开始了。儒家思想是由执掌祭祀的礼官所转化而来,他们对祭祀研究得最为透彻,也是最先提出祭祀用德的人。
《左传》记载,随侯认为祭祀应要具备“牲牷肥腯,粢盛丰备”,季梁则认为“民,神之主也”,祭品丰盛的含义不在于祭品本身,而是表现出黎民过得很好。
《尚书》也言,“无于水监,当于民监”。祭祀是透过准备祭品的过程,向上天禀报黎民过得很好,用祭祀来积聚民心。
如果祭祀害民,那就是本末倒置。
朱襄在战书中便写明了这一点,将这个时代关于祭祀变化的林林总总思想统合在了一起,告诉众人,民心乃天心,鬼神依托于民心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