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与后世封建王朝不同,不仅朝堂风气功利,秦王只看结果,而且律令十分严苛。一旦李冰修建的水利灌溉工程达不到预期,李冰可能就会因为滥用民力财力而身首异处。
李冰写这封文书,就是在给秦王立下军令状,将性命抛到了脑后。
能在三十岁就坐到郡守的位置,李冰并非天真之人。但此刻,他却决定用命为蜀郡换一个希望。
朱襄不知道历史中的李冰是不是见到了洪灾中的民不聊生,直面天灾中人的无力,然后决定向上天宣战。
但他现在认识的李冰就是如此。
“我来帮你。”对李冰谨慎半辈子,而立之年突如其来的莽撞和冲动,朱襄没有多言,只简短道。
李牧拍了拍李冰的肩膀,自嘲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一起。”
他们是知己好友,他们做过相同冲动的事。这两件事不知道谁先谁后,谁因谁果。
或许互为因果。
李冰就算已经下定决心,但心中也不免忐忑。友人坚定不移的支持,让他内心稍安。
知己难求,不看相处时间长短,只看内心。
他有两位知己,有何惧怕?!
李冰道:“我要铸造三位铜人测量水位,铸造我们三人的人像如何?”
朱襄神情古怪:“好兄弟就要一同沉江?不知道你是什么恶趣味,行。”
李牧:“……行。”舍命陪君子了。
这封信经过驿站快马运送,也两月后才到咸阳。还好没有遇到下雪,否则还会再拖延一两月。
秦王先公后私,先拆开了李冰的文书。
看完李冰的文书后,秦王沉默良久,将李冰的文书递给太子柱。
太子柱迅速阅读后,道:“回君父,儿认为,此事可行。”
秦王道:“此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你不担心他失败?”
太子柱憨厚笑道:“我不信任他,但我信任朱襄。朱襄怜惜民力,如果此事不可为,他一定会劝阻。李冰说他做不成此事就以命相抵,人皆惜命,如果朱襄有充足的理由,肯定能说服他别这么冒险。”
秦王颔首:“这倒是。不过寡人不认为他真的想要立功才冒险。寡人来看看朱襄写了什么。”
秦王拆开朱襄的书信,然后立刻扶额,又笑又叹气。
太子柱心里痒极了:“朱襄写什么了?”
秦王对太子柱招了招手,太子柱起身,屁颠屁颠走到秦王身边一同看信。
“噗……命令夏同按时吃饭按时喝药,这,这信应该给夏同看。”太子柱捂着嘴,笑得眼泪花子都冒了出来,“朱襄每天在想些什么?他把夏同当政儿吗?”
秦王笑道:“在朱襄眼中,夏同恐怕还没有政儿懂事。至少政儿吃饭喝药不需要人监督。”
太子柱出坏主意:“既然朱襄远在千里迢迢的蜀郡都在担心这件事,君父何不答应?”
秦王道:“好,寡人就给夏同一封诏令,令他……哈哈哈,令他好好吃饭喝药,不准挑食,不准把药倒掉。夏同啊,真是连政儿都不如。”
自从朱襄离开后,父子俩好久没有凑在一起笑了。他们俩的关系重新恢复成君臣,秦王还是那么严厉,太子柱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看到朱襄的书信,他们终于又短暂恢复成了父子。
“原来他们刚入蜀,蜀郡就遭遇了差点淹没成都城的洪灾,而且前一年蜀郡也遭遇了洪灾,若不是李冰和李牧守住了两座重要堤坝,蜀郡差点颗粒无收。”看完令人发笑的内容,秦王看到了这次李冰押上性命也要修大型水利的真相,“朱襄居然还下令杀人了,唉,你说他去什么蜀郡,又吃苦了。”
太子柱道:“若朱襄和李牧没有去蜀郡,恐怕李冰此次入蜀会更难熬。看朱襄的书信,他与李冰应该已经成为友人。能与朱襄成为友人的人,骨子里都和朱襄一个性子。”
秦王道:“是啊,都一样。蔺卿,廉卿,李牧,蔡泽,全都一样。连蔺贽看上去行为浪荡,或许内在也和朱襄差不多。”
秦王闭上眼,沉思许久。
太子柱肃立一旁,不敢打扰。
半晌,秦王合着双眼道:“寡人准了。”
太子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松了这口气后,很快又把气提了起来:“君父,朱襄会不会也去修水坝水渠?要修成李冰文书里的效果,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他该不会想十几二十年都留在蜀郡?”
秦王睁开眼,没好气道:“想也别想,顶多给他三年时间,就给寡人乖乖滚回来!”
太子柱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从书信中看,蜀郡的生活也太苦了。朱襄又是一个看见庶民受苦,自己也跟着难受的圣贤,绝对闲不住。修水利又是一个苦差事,朱襄的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