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疑惑,便从官吏口中打听原因。
官吏言:“朱襄公说,此次洪灾中死于洪水和疫病中的黎民超过五万人,还有很多人根本无法统计。万民书上说他救世济民,他认为言过其实。”
富户豪强叹气:“天灾难挡,朱襄公何苦?”
官吏也是这么想。
天灾之威,人力不可挡。而且那些庶民就算没有天灾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朱襄公身份尊贵,大可不必为死掉的庶民郁郁寡欢。
不过他虽然这么想,却不自觉地心甘情愿地听从朱襄的指挥,认真去做平时他不会做的事。
城中有富户施药,朱襄将视线投向了村庄。
他骑着马,沿着蜀郡地图上描述的较大的村庄道路,尽可能地给他们赠送草药,教导他们如何度过疫病。
朱襄拄着拐杖,走破了好几双草鞋,巡视了几个重要疫区,冷酷无情地派兵将疫区封锁。
疫区内是地狱,疫区外是人间。朱襄现在要做的,是保护人间。
嬴小政对自家舅父刮目相看。
他没想到,舅父原来也能狠得下心。
“早知道,舅父还不如就在咸阳呢。”嬴小政叹气,“虽然曾大父脾气阴晴不定,至少舅父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舅父,我开始讨厌李冰伯父了。他如果不让你暂代郡守,这些事就该由他来做。”
朱襄哭笑不得:“政儿,在你眼中,舅父究竟有多脆弱?”
嬴小政道:“就像我写字用的纸一样脆弱。”
朱襄有点想揍嬴小政的屁股。
政儿是不是仗着舅母在这里,他的屁股没人揍,所以越来越嚣张了?
“我心有愧疚,但问心无愧。”朱襄说了一句很矛盾的话,“为政者时常面临取舍,我既然到了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这样的责任。”
嬴小政撇嘴:“舅父你曾经说自己不能掌兵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你说你不想做这样的取舍,所以不能掌兵。我看真把你逼到那地步,你还是能掌兵。”
朱襄使劲揉搓嚣张小胖墩的脑袋:“兔子被逼狠了还会咬人,何况人?你说什么废话。”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胖墩被舅父挼得脑袋一晃一晃,“我长大后,什么都不让舅父做,舅父只需要享受荣华富贵。”
“哈?政儿,你这是暴殄天物。你不知道舅父是多珍贵的人才吗?”朱襄半开玩笑道。
嬴小政叉腰道:“我坐拥天下人才,没有舅父辅佐也没问题。”
朱襄道:“真的?”
嬴小政放下叉腰的手,耸着肩膀道:“假的。不过我一定不会让舅父做为难的事。”
“那你就快快长大,舅父很期待那一天。”朱襄把嬴小政扛到肩膀上,“走,今日舅父有空,陪你逛街。”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脑袋道:“我要给舅母买蜀锦!”
朱襄道:“买!”
……
朱襄就这么忙碌到十月,大菽即将成熟,土豆花朵即将凋谢,南瓜藤也已经爬满了支架,李冰终于回来了。
嬴小政抱怨:“李伯父,你知道这段时间舅父吃了多少苦吗?怎么快丰收的时候才回来?”
李冰连连道歉。
巴郡蜀郡虽然连在一起,但巴郡崇山峻岭,又刚遇到暴雨,行走艰难。
到了巴郡之后,李冰想要巴郡豪强借粮,也游说了好一阵子。等他回来时,蜀郡饥荒都快结束了。
不过李冰带来的粮食仍旧很有用。
蜀郡的冬季虽不比秦地和中原,平民也十分难熬。只靠着大菽和少许的土豆,不足以让平民全活下去。何况还有许多田地和房屋被冲毁,根本无法补种的难民。
李冰用这些粮食以工代赈,难民也能盼望度过这个冬季。
“巴郡押运粮食的是一位妇人,叫清。她来蜀郡接收我承诺的蜀锦。”李冰叹气,“巴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明,他们是纯粹的商人,很难用道德道理打动,只接受利益。我承诺以后优先供应他们蜀锦,他们才送粮过来。”
此刻成都城内已经有了管理蜀锦的官吏,虽不叫“锦官”,但官府工坊出品的蜀锦也已经成为蜀郡最有价值的商品之一。
李冰最终与巴氏签订了官方的蜀锦定额贩卖协定,才借到了这些粮食。
逼着一介郡守和他们做生意,可见巴氏在当地势力已经强到了几乎是土国王的程度。
他们十分自信,这点嚣张,不足以让秦国花大力气去与他们敌对。这就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何况他们与李冰的买卖做得双方都有赚,并没有特意压价。李冰只是心里稍稍憋屈了一些。
嬴小政努嘴:“巴氏,哼……舅父,你神游什么?”
“啊,没事,就是没想到巴氏这么厉害。”朱襄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