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清楚,我不擅长在朝堂谋事,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种田。君上救我回秦,给我如此厚待,我若不做出些成绩,也无颜与秦国众卿站在一起。”
老秦王叹气道:“朱襄,秦律虽严格,但你是秦国长平君,是秦国公子的妻弟,你已经不是平民,不用再用平民的眼光看自己。你在长平的功绩和在赵国的声望,七国国君都会以国士待之。”
朱襄躬身拱手:“君上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侍秦。秦国不缺统一六国的兵力,只缺统一后如何让六国安定、庶民归心的方法。”
“儒说以道德教化,法说以律令约束,但我认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若面临饿死冻死的困境,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道德和律令都不能阻止庶民为了活下去而反抗。”
朱襄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抬头:“请君上先命我让庶民肚中有粮,身上有衣。之后君上就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在统一天下之后,对待天下之民。”
范雎和白起都皱着眉头看着朱襄;子楚和蔡泽都嘴角上弯;而嬴小政骄傲地扬起了他的小脑袋。
老秦王将曾孙放到地上,扶起朱襄,声音动容。
这次他是真心的了,因为朱襄看到好感度上涨了那么一丝丝,比昨日子楚上涨得还少的那么一丝丝。
“朱襄,许多人对寡人说,秦国能统一六国。但在寡人看来,没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和你一样真心。”老秦王感叹道,“秦曾强盛过,又衰落过。连不可一世的晋国都已经绝祀。你为何能如此肯定秦一定能统一天下?”
朱襄道:“一个国家强盛与否,与他所实施的制度息息相关。现在秦国的制度将秦国打造成了一辆的战车,平民只有耕、战两条路。只要秦国推行的战争能让足够多的人获益,这辆战车就无坚不摧。”
老秦王问道:“可你认为战车终究会停下来。这世上的疆土难道是有限的?”
朱襄道:“世上疆土有限,但对如今的秦国而言是无限;可疆土对秦国虽说是无限,但秦国能控制的疆土有限。当疆土扩张超过了秦王能控制的范围,那么离分崩离析就不远了。晋国和楚国就是例子。”
老秦王拉着朱襄在几(一种矮桌)旁坐下。范雎立刻跟上,坐在朱襄另一边。
白起想了想,拉着子楚和政儿坐在秦王另一侧,自己坐在子楚和政儿旁边。
蔡泽坐在白起身旁,给雪使了个眼色。雪立刻出门招呼秦王带来的仆人继续收拾家具,并吩咐带来的厨子开始做饭,自己为老秦王等人斟糖水。
老秦王道:“晋国和楚国不是衰落于昏庸的君主?”
朱襄道:“昏庸的君主每个国家都难以避免,两个国家如此强大,只在四个字‘盛极而衰’。”
老秦王深呼吸:“盛极为何会衰?”
范雎皱眉:“是天道吗?登上了山顶就该下山,度过了盛年就该衰老?”
朱襄摇头:“不是,只是一种规律。具体来说,就是国家发展的每个时期所面临的困难都不同。就像是行路一样,遇到平原、沙地、山峰、江河等,都需要相应的工具前行。盛世就是前一辆车奔跑的极限,极限前,君上就该对马车修修补补了。”
雪端来蜜水,老秦王亲自双手递给朱襄:“请继续说。”
朱襄喝了一口蜜水,道:“再说晋国和楚国。他们盛极而衰的原因其实和周一样。君上在施政的时候应该已经察觉,距离咸阳越远的地方越难以管理。哪怕同样是郡县制,因边远郡县几月才能呈上一次文书,君上对其的管理就落后了几个月。”
晋国宽广自不必说。楚国是春秋灭国最多的国家,疆域最广阔时曾占据天下一半。
老秦王焦急道:“确实如此,可有办法解决?”
朱襄摇头:“一个地方,君上的军队一日能到达,君上就能像指挥手臂一样指挥它;君上的军队一月能到达,君上就能像拿着棍子一样拨弄它;若君上的军队一年才能到达,那么君上就只能接受它的供奉了。”
老秦王叹气:“这确实很难解决。”
范雎插嘴:“军队一年才能到达的地方,就是秦国疆土的极限吗?但晋国和楚国的疆土面积没有那么宽广。”
朱襄道:“国君需要拿着棍子才能拨弄军队急行军一月到达的地方,制度就是棍子。他们没有用棍子,而是将手无法触及的地方交给了仆人。”
范雎眉头皱得更紧,然后舒展:“国土越宽广,就越主弱仆强。”
朱襄点头:“秦国实行郡县制,朝中没有比君上强大的臣子,君上能控制的疆土范围远远高于其他国家。在制度上,仅有秦国能统治如今的中原,那么就仅有秦国能统一如今的中原。再远的地方,秦国打下来也不能转化成国力,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