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国君和士子是双向奔赴,挂印逃离的事很常见。只有秦国严苛,为官者很难逃离秦国。所以在士子心中,秦国是当之无愧的暴政。
在赵国,蔺相如如果对赵王失望,是可以轻松离开的。
“你难道不失望吗?”蔺相如道,“若不是恩主握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辅佐他,我早就失望了。可是啊,我对不起恩主,我已经竭尽了全力,却不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赵豹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睛瞪圆:“朱襄在他国国君面前扬名,是蔺卿的计谋?!”
蔺相如承认道:“是。你看,身为赵臣,我能让六国国君为朱襄封君,却独独连赵王给朱襄一个真正的士人身份都难。为何会如此呢?”
赵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了,囚车大概快到邯郸城了,我该去送一送朱襄了。”蔺相如弓着背往里屋走,吩咐蔺贽去取冬衣和暖炉。
蔺相如很后悔。在屡次为朱襄求官不成时,他就该想方设法把朱襄送入他国。
他本以为朱襄平民的身份,在他国也难被重用。赵国有自己和廉颇护着他,怎么也比无依无靠的异国他乡强。
现在他真的后悔了。
为何赵王会如此愚蠢?愚蠢就罢了,他还非常自大,特别爱做一些和周围人都不同的事,来显示自己的聪明。
赵王或许以为,聪明人总是与他人不同。但他却不知道,愚蠢的人也总是与大众意向相悖。
“蔺卿!有我和兄长平原君在,我们绝不会让朱襄受到伤害。牢狱中我已经打理好了!”赵豹拱手深深作揖,“请蔺卿不要背弃君上!”
蔺相如回头:“平阳君,不是我背弃君上,是君上背弃我啊。他知道朱襄如我幼子,他将朱襄入狱以安他人心时,可想过如何安我的心?”
蔺相如说完后,继续回内屋收拾东西。
赵豹虽然派人打理过牢狱。但牢狱那地方,打理过又能多舒适?他得多收拾些东西,多收拾些东西。
朱襄劝不住随行的蔺相如。他只能蜷缩在囚车中,抱着蔺相如递给他的暖炉无声哭泣。
在得知赵括会葬送几十万赵军时,他心中都是无奈和无力多过憎恨。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人命如草芥。
这是历史中曾经发生过的惨事。
哪怕自己和雪被春花遗弃,政儿也被春花遗弃,他也是只是希望永远别再见,而不是想要报复。
此次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憎恨和愤怒。
就算对战国的了解只有语文书上几篇课文的人,都知道蔺相如和廉颇为赵国立下多少功劳。
马服君或许能与他二老相提并论,但赵王总以马服君为借口厚待赵括,那和马服君同等地位的蔺公和廉公难道不值得他厚待吗?!
朱襄的心里生出一个地狱玩梗笑话。赵王,你将我下狱,是打蔺公和廉公的脸啊!
平原君不骑马了。他也陪着蔺相如一步一步随着囚车前进,一边走一边哭,就好像不是送朱襄入狱,而是送朱襄下葬似的。
朱襄想,赵王把平原君的脸也一同打了……哦,听说平阳君也在为自己求情,所以赵王这巴掌的范围真广啊。
这样的赵王,怎能不让人憎恶愤怒?
虞信看到这一幕,心里堵得慌。
他不断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看着蔺相如佝偻的身形,看着平原君低泣的模样,看着越来越多的国人远远地跟随着囚车,脸上都有悲戚之意。
这一幕,好像自己变成迫害忠良的奸邪小人。
虞信下马,走到囚车前,对朱襄道:“如果是我冤枉你,我会以命赔罪。”
朱襄抬起疲惫的脸,问道:“你这样做,除了让我背负上一条人命,还有何用处?”
虞信皱眉:“你这是何意?”
朱襄道:“我的思想真的那么让世人不解吗?我只是把人的命当命。为何你们可以如此轻视别人的命,又为何如此轻视自己的命?”
虞信仍旧皱眉不语。
朱襄看着虞信,突然笑了起来:“我听说过你,虞卿,你以对朋友忠诚闻名,连赵国上卿之位都能舍弃。可是啊,你的朋友魏齐几乎将范雎活活打死。你憎恶范雎逼杀魏齐,那范雎就不该憎恶魏齐吗?你只在乎朋友的命,而不在乎朋友杀了多少无辜人的命。在你的眼中,人的命确实是不同的,所以你不能理解我,你不能理解我啊,哈哈哈!”
虞信听朱襄折辱魏齐,愤怒地拔出剑。
他的剑被一个年轻人挡下。
虞信怒目:“你是谁!他辱我友人,我要杀了他!”
年轻人摘下遮雪的斗笠,脸上还有疾驰而来时沁出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