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道:“少学些民间歌谣,多看《诗》,完全不合韵律。”
朱襄心道,我当然知道唐诗宋词在这个时代都是打油诗,不合韵律。
他狡辩道:“我只是随口一句,不是作诗。”
秦王懒得理睬这个给了一根棍子就会往上爬的晚辈,道:“果然如你猜测,已经有人在先生耳边胡言乱语,该杀。”
朱襄道:“他们游说失败后肯定已经全跑了,杀不了。”
白起见秦王和朱襄的对话,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他擦了擦汗珠,看向朱襄的眼神中潜藏着浓浓的敬佩。
朱襄怎么就敢这样随意地对待君上?他就不怕君上震怒,杀了他吗!
哦,朱襄说他不怕,他说他没几个月就要死了。秦王等着他被赵王杀,肯定不会杀他。
白起小口小口地深呼吸。这些日子,他已经练就了一副深呼吸还不被别人察觉的本事。
秦王将书信收好,问道:“别贫嘴,你那水车修建好了?不塌了?”
朱襄挖煤矿的时候找到了伴生的石灰矿,兴致勃勃要煅烧水泥,并在水车上用上。
但朱襄虽然知道水泥的成分,但不知道水泥各个成分比例,结果水泥很快裂开,试做的水车坍塌。
秦王为这件事笑话了朱襄很久。
“这次又没用水泥,当然不塌。”朱襄辩解道,“失败是成功的阿母,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秦王“嗯嗯”,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白起额头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平息心中的震撼。
秦王嘲讽完后,继续道:“水车建起来了,你不是说要用赵兵的兵器铸造农具?我同意了。”
各国君主只在正式场合和显示出自己威严的时候用“寡人”(楚王是“本大王”),平时仍旧用“我”甚至“予”,没有后世那么多规矩。
秦王与自来熟的朱襄熟悉之后,也懒得再装了。
老秦王在六国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很随和肆意的人。
其实看秦国历史的记载,秦国国君基本都不太喜欢繁文缛节,平时很随和肆意,甚至偶尔还会浪过头。
秦王在初次请教范雎的时候,就在范雎面前长跪不起,口称“先生”。
在范雎怕得罪宣太后,不肯说得太深时,秦王委屈地问了好几遍“先生不肯赐教我吗”“先生终究不肯再赐教寡人了吗”,还对范雎说自己愚笨,得了范雎是自己祖上烧了高香。
这样的秦王,私下能有多霸气?
朱襄家的始皇崽半夜驱车去找王翦嘤嘤嘤抱着大腿哭不要离开我啊,完全和他曾祖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就是老秦人家的遗传。
朱襄是一个没有多少阶级观念的人。哪怕来了这个世界好几年,但现在自己不是都要死了吗?他怎么放松怎么来。秦王要在他面前装长辈,他就敢在秦王面前真的当自己是晚辈。
还是后世那种敢对长辈拌嘴的晚辈。
“谢谢秦王,秦王是个大好人!”朱襄拱手高兴道,“我现在就去……哎哟。”
秦王顺手将卷起的竹简敲到朱襄脑袋上:“养病,让相和去。”
朱襄揉了揉脑袋,道:“没想到相和是墨家钜子。我还以为钜子是一个人,和荀子孟子孔子老子一样呢。”
秦王皱眉:“蔺相如怎么教的你?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朱襄实话实说道:“蔺公光是教我《诗经》,都想把我一天三顿揍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教其他?”
秦王:“……”这家伙还很得意。
他顺手又敲了两下:“还有,你说要做石磨,让相和带人去选石头,去做。”
铁头娃朱襄再次笑眯眯拱手感谢:“等石磨做出来,我给秦王做豆腐吃。豆腐用豆子做成,比豆子好吃。”
秦王颔首:“随你。”
他结束了闲聊,摊开上党附近的地图,询问朱襄上党附近应该如何“开发”。
“开发”是朱襄说的。
哪些地方好种地,哪些地方能挖矿,道路应该建设在哪里不容易遭遇坍塌,如何将矿渣和修路结合起来……还有修筑能泄洪和灌溉的水利设施,林林总总治理和“开发”上党、野王地区的措施,从朱襄口中一一道来。
秦王不断点头,在木简上写下一些朱襄看不懂的文字。
这应该是秦王自己发明的速记标记,估计只有范相国看得懂。
秦王对朱襄态度越来越和善,除了朱襄自己的性格缘故之外,最重要的是朱襄因为快死了,不再隐藏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
秦国迟早会统一天下,他想为自家崽崽多做一些事。
打仗上的事他不懂,秦国也不缺人打仗。秦国缺的是告知秦王们在统一天下后,应该做什么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