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姜拱手告退，而后就穿过帘子走了进去。

直到谢令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谢安石这才收回了目光。

若有所思。

而后似乎知晓了什么。

看来终归是下一代的天下。

他哂然一笑，长衣宽袖，拂袖而去。

看见祖母大家大孙氏躺在床上闭目而眠，谢令姜抬手驱退了在一旁的侍女，老嬷嬷们的身体也不堪重负，纷纷请领回家荣养了，如今大家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体己人了。

谢令姜坐在脚踏上，用自己的面颊贴了贴祖母家家的脊背，还能通过骨头听见祖母家家的衰老的心脏急促的跳动的声音。

黄帝内经里说，人在快要去世的时候，心脏会跳的特别快，因为要不停的努力才能提供身体所需要的血液。

谢令姜暗暗叹了一口气，祖母大家的神采已经不复当年她归来时候了。祖父与堂祖父相继离去更是雪上加霜，令她不堪重负，更何况还有眼前的陈郡谢氏的风雨飘摇。

“长安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榻上的老妇人缓慢的呼唤道，谢令姜伺候着她坐起身来，又为她身后垫了两个大抱枕，端了一杯清茶过来，笑了笑。

“家家怎么不多睡些时辰，总是殚精竭虑，劳思伤神，不宜养身之道啊。”

孙女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妥帖，可是自己却不能唯一的疼爱她，大孙氏不由得有些凄楚。

她怜爱的摸了摸谢令姜贴过来的面颊。

“能活到七旬，也是古来稀了，家家要死了，要去跟着伺候堂祖父和祖父去了。小长安怎么好啊？你阿娘又走了……”

谢令姜浅浅笑道：“怎么会，祖母家家还要活到耄耋之年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别宽慰家家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好在我死之前给你指门好婚事。”

大孙氏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清明。

“家家觉得琅琊王氏好？”

谢令姜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簪缨世家，累世公卿，是个好人家啊。”

大孙氏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满意这门婚事。

第277章 ：孙离珠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样的天更加添了几分凉意。

檀香炉里的焚香袅袅升起。

“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卫夫人师承钟繇，妙传其法。又有名徒王右军，而世人不知，当初钟繇先生的关门女弟子，另有其人。”

谢令姜拊掌，叹了口气道。

“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与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

“可孙氏离珠呢？”

“当年最受肯定的得意弟子孙氏离珠因为家族联姻，被逐出师门，如今青史留名的是您的师父，师姐，师侄，而祖母家家的墨宝，只能随着两位祖父长埋于天下，将来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世间也没有孙氏离珠这位大家的名字，也没有‘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铁书银钩，冠绝古今。’而只有寥寥一笔，太常卿谢裒之妻孙氏。”

“难道祖母就甘心吗？”

谢令姜站起身来。

“小时候我叫长安，谢长安。”

“入了学堂，我叫谢令姜。”

“入了族谱，我叫谢道韫。”

“将来的历史上，倘若夫君争气，或者父兄出名，我就是谢氏女。”

“为何女儿家的命运要男儿来定下？”

“低眉敛目，缄默不语，主持中馈，持家有道，三从四德，温良恭俭让，这是女子的福祉还是男儿的羞辱？”

“三纲五常，因为从来如此，便对么？”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三纲五常，定下纲要。”

“可是祖母你也读过书，读过男儿郎们写下来的那些史书难不成祖母看不见，岁月长河中被淹没的那些女郎们的身影吗？没有看见王朝极力想要掩盖的她们的功绩吗？”

“历史留给她们的只有只言片语的论断，而所谓的金闺难道不是沉重的枷锁吗？不是黄金筑成的牢房吗？我们这些女郎们千娇万宠的长着，可我们生来就想要成为笼中鸟和菟丝花吗？”

“难道我们不能成为山上青松，不能成为云间白鹤吗？”

“祖母家家，您心里也有不甘，也有不愿吧，所以您宠着我们这些女郎们，可是女郎要长大，要成婚，要联姻，要生儿育女，对不对？”

“令姜是幸运的的，有幸见过云，见过山，见过水，见过雪，见过雷霆万钧，也见过大雨倾盆，见过战场厮杀，也见过小桥人家，见过深宫算计，也见过门阀斗争，见过市井生活，也见过隐居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