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抗旨,我也要带兵打到他长生天去。”
——
赵璴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顺着血脉一直到了他耳边,一声接连一声的,有些鼓噪,像是深夜高悬的弦月之下,波涛汹涌的海。
想是他太过光耀,便是这遍地泥泞、肮脏不堪的上京城,也舍不得他离开吧。
是了,这样肮脏卑污、暗无天日的地界,有时也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妄念。
赵璴心想。
潮汐的声音令他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缓缓伸出手来,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十六卫恐无大用,此后有任何需要,只管寻我。”他说着,将那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桌上放着的是个绢帛包起来的小玩意。
他伸手拿起了那样东西:“这是什么,信物吗?”
却见赵璴淡淡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出声。
方临渊取出了那个物件,却见是个铜制的铃铛。铃铛柄上雕着迎春花,藤蔓花朵缠绕而下,看上去灵巧极了。
微微一晃,便有悠扬清脆的铃声,细细地传入耳中。
好像是刚才他在集市上看见的,准备买给流火的铃铛?
方才境况紧急,他险些都忘了。
方临渊眼前闪过两分惊喜:“原是送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了这个?”
却见赵璴目光微顿,继而转开了眼睛。
“是信物。”赵璴却道。
“……啊?”
方临渊一愣,就见神色淡漠的赵璴转过身去,径自离开了。
“一枚铜铃可抵二十个东厂番役。”临走之时,赵璴淡淡说道。
还真是信物啊……
但他刚才确在市集上瞧见了啊?莫不是赵璴连信物都是现买的,也太草率了吧?
方临渊翻来覆去,也没从那铃铛上看出什么信物的记号。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赵璴的背影。
只是赵璴转过了身去,方临渊并无法看见他稍显紧张的眼神。
而他如云的鬓发也恰作了遮挡,让方临渊没看见,一些仓促找借口、遮掩自己莫名行为的人,即便再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也会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根。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赵璴能成大事,这话我都说腻了。
赵璴:……
第29章 (捉虫)
次日一早, 册封使便到了定安侯府宣旨,册封方临渊为十六卫将军的旨意也随之昭告天下。
宋照锦特留册封使在前厅用了盏茶,待将其送走之后, 她双手捧着圣旨, 面上的神情喜忧参半。
“圣上愿将你留在京城是好事。”她说道。“只是昨天花市上竟这样凶险?也是怪我, 不该教你们去凑这个热闹。”
方临渊忙道:“长嫂这是什么话?昨天夜里的情况谁都没想到,更何况公主与我也没有受伤, 算是有惊无险。”
“昨夜真是胡人在城里伤人吗?”宋照锦又道。“他们不是才与朝廷签过契约书?若真如此的话,边境怕也不会安宁啊。”
说到这个,方临渊沉默片刻, 笑着答道:“长嫂放心, 说不定只是几个在京中做事的胡商闹出来的。突厥人要是真不想和谈, 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趟上京。”
他话说得轻松, 面上的表情却不似他语气那样轻快。
昨天夜里的血案早在上京城传开了,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胡人此举怕是在挑衅, 要大举进犯大宣。坊市上的商户与摊贩也人人自危,今早雁亭还来说,荣昌街大半店铺今日都没敢开门。
本该是最繁华安定的京城出了这样的事, 也难免百姓们害怕。
但他长嫂向来多思,又总爱哭, 身体还不好,没必要教她凭白操心这些。
“可皇上毕竟都将你留下来了……”宋照锦面上忧色稍褪, 却还是不放心。
方临渊的手捏来捏去, 脑袋里飞快地想说辞, 并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赵璴在看他。
便在这时, 他听见了赵璴的声音。
“长嫂不必担忧。”他说。“是我与父皇提的。”
方临渊一愣, 转头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神色平淡,目光掠过他看向宋照锦,出口的声音却比往日轻缓两分。
“公主?”宋照锦也面露不解。
赵璴垂了垂眼,接着说道:“如今四海平定,玉门关一时也没有战事。我便与父皇谈过,说不如让侯爷再在京中住一段时日。”
宋照锦面上的神色变得了然,最后一点担忧也消褪殆尽了。
“是说呢。”她终于展颜笑起来。“陛下还是心疼公主殿下的。”
“是啊。”赵璴应声。
他语气仍轻,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旁人不知,方临渊却知道赵璴与皇上的关系有多紧张。他向来冷漠阴郁,今日能这样说来安慰宋照锦,实是极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