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赵璴说。“先领圣旨,再作打算。”
方临渊一愣:“你去领旨?可这不合宫规礼法, 皇上若是知道……”
“不用管什么规矩。”赵璴道。“他不敢动我,你只管安心。”
在方临渊的注视下, 赵璴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怀玉阁。
圣旨非唯传递皇命, 更是君王凌驾于群臣之上的威仪。代领圣旨……这是历朝历代都从没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宫中遭逢剧变, 皇后身死, 连三皇子都被陛下扣在了宫里。
眼看着赵璴的背影踏出了怀玉阁的院门, 方临渊不由跟着他朝外走了几步。
却被候在门口的绢素拦住了。
“侯爷。”绢素看向他。“殿下吩咐过,侯爷还是在阁中稍候吧。”
“可是他……”
绢素却朝方临渊摇了摇头。
“侯爷放心。”她说道。“殿下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方临渊抬头看向赵璴。
他似乎确实没有做过。
可是看着赵璴愈行愈远的背影,方临渊心却不知为何,总觉不安。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握紧了。
——
赵璴的确拿回了圣旨与虎符。
他单手提着圣旨回到怀玉阁时,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对上方临渊关切的目光,赵璴没有言语,只是抬手,将圣旨搁在了方临渊面前的桌上。
方临渊打开来看。
只见圣旨上说,皇上如今尚在病中,夙兴夜寐,本就昼夜忧思繁冗的国事。眼下边关突遭变故,突厥撕毁盟约,皇上着实担忧不安,故令方临渊尽快领虎符去陇西调兵,平定动乱,把守玉门关。
与从前每次调派的圣旨都有不同,这上头,没说回京复命这件事。
方临渊抬头看向赵璴。
便见赵璴坐在那儿,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神情,手里握着一枚闪烁着晦暗的青铜色泽的小物,缓缓把玩着。
昂首垂尾的猛虎,被雕刻出庄严肃穆的神态。
把守玉门关。
这几个字的分量,他与赵璴也都明白。
他上次回京,是为突厥落败投降,主动提出订立盟约,永以为好。
低头臣服的藩属是不需要猛将镇守的。但现在,扯去了伪装的豺狼蠢蠢欲动,重新对边地心生不安的皇上,仍需要在他们面前横起一把锋利的刀。
方临渊就是那把刀。
无论这回玉门关是否守得住,鸿佑帝都要方临渊镇守去那里,做大宣城墙上最为厚重稳妥的一块砖石。
若放在往日,方临渊此刻只怕已经身在马厩了。
他拿的虎符是陇西各部的,不需要从京中调兵,他一人一马,三日之内就能赶到陇西。
头都不会回。
可偏是在今天。
太突然了,未及他卧病在床的谎言结束,也未及他……
做好与赵璴分别的准备。
他双手捧着圣旨,片刻未曾言语。而他对面的赵璴则坐在那儿,许久之后,才将手里沉重的虎符,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细细一声脆响。
“眼下陇西战局尚不明朗,我已经派了人去,几日之后就会将消息传回。”赵璴道。
“宫里来的太监,我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你有好转的迹象,尚不确定是否能够赶路。”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方临渊。
“你若不想领旨,只需一句话的事。”
方临渊的目光落在那枚虎符上。
厚重,光亮。这是在他镇守虎牢关时,在许多个寒夜从怀里取出、细细摩挲过的。
它和他的长枪一样,是他的武器,是陇西百姓们生的希望,亦是他麾下将士们昂扬挺直的脊梁。
现下,他们生死未卜,许是在玉门关冷彻的冰雪里与突厥骑兵死战,又许是在用鲜血浸透的身体强撑住摇摇欲坠的城门。
他不能丢开它。
可是赵璴……
他的血肉与骨骼早就砌进了玉门关黄沙滚滚的城墙中,偏生鲜活的一颗心,掉进了上京百里锦绣中那天仙一般的人手中。
他看向赵璴,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一人的情爱……在生死与战场面前,该当摆在最后的位置上。
可眼下赵璴却偏就在他面前。
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眸,像是将他缠绕住的线……
赵璴在此时站起身来。
他确实被缠绕住了。
容色瑰丽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沉默地拉起了他,将他拽入了怀里。
方临渊被他的胳膊箍得肩背都麻了。
“赵璴……”
“我本来想告诉传旨的人,今日便是将你捆起来,锁在这儿,也绝不会放你走。”
赵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冷静,平缓,却带着隐忍的狠劲,全不似往日任何一次温软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