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片刻,摆摆手道:“爱卿的考虑的确周全,朕再想想吧。”
——
方临渊总算松了口气,被内侍送出了皇城。
想来也是造化弄人。
出使突厥,是要经过玉门关的,要是一两个月前,他归心似箭,别说接赛罕公主入京,便是接那仁帖木儿亲自来和亲,他都会不带分毫犹豫地领命前往。
眼看着已到戌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十六卫也没什么要紧事需他处理,方临渊便径自回了府上。
刚到侯府门外,就见门前的阶下停着一辆载货的马车。门下站着几人,正与阶上的护院交谈着,为首的那个一身素衣罗裳,是孝期内的打扮。
方临渊一眼认出,是荣昌街的那位苏娘子。之前她父亲死于突厥匪徒之手,她为感谢救命之恩,还曾来安平侯府送过料子。
车马刚刚停下,苏娘子便也看见了他,连忙转过身来,向他的车驾行了一礼。
方临渊便也径自跳下车来:“苏姑娘这是来送衣料?”
只见苏娘子微笑着点头道:“是,公主殿下在民女这里定的成衣已经做好了。”
“那日之后我事忙,竟将此事忘记了。”
方临渊有些抱歉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绸缎庄的伙计这会儿刚解下马车上捆缚的绳索,掀开了覆在外头的布。便见那马车之上,满满当当的,全都是成箱的衣料。
方临渊一时有些惊讶:“他定了这么多?”
“公主殿下感念民女家中突遭大难,便特意吩咐了府里的姑姑,给府上各位各做了六身衣裳。”苏娘子说道。
“……六身?”方临渊一愣。
他虽素日里并不管账,偶尔也翻过一些,隐约记得府上下人每季新衣的定例是三套。
“是,殿下春装夏装各定了三身。”苏娘子说道。“签单子那日,民女还特问过那位姑姑。这衣裳做下来就要月余,只怕天渐暖和,春装就白做了。”
说到这儿,苏娘子面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但那位姑姑说,殿下说了,这做衣的钱只当是补给我家重修铺面的,春季若过了,留待秋天再穿就是。”
……这话真是赵璴说的?
方临渊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原只是见人落难随手帮衬一把,经由一番赵璴而已,却不料赵璴竟这样周全,上心至此。
他一时没出声,便见苏娘子又道:“民女今日特来,也是想再谢过您与殿下一回的。”
诡谲冷厉的狐狸,背地里竟这样偷偷地做好人。
方临渊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是上了许多心思的。你们先将衣料送进去吧,他这会儿若有空闲,你也可当面谢谢他。”
——
苏娘子还要留下领着伙计们搬运衣料,方临渊便先进了门去。
这会儿天色渐暗,隐约也到了用饭的时候,他去问问赵璴是否有空再见苏娘子一面之余,也可顺便在怀玉阁里混顿饭。
连带着,他自己也该谢谢赵璴。
他们二人一开始虽是讲明了的,井水不犯河水,事成之后一拍两散,只勉强称得上合作。
但他也看得到,赵璴也总为侯府与他做些于他而言没必要的事,便是他随口一提的苏娘子,他也这样用心。
该谢赵璴些什么。
只是赵璴身份贵重,暗地里又这样富可敌国,方临渊想了一路,一直到了怀玉阁门前,也没想好该送个什么物件以示感谢。
也罢,谢他之前,先混他顿饭去。
方临渊径自入了怀玉阁中。怀玉阁的菜肴向来做得好吃,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一入内去,总是能闻见浓郁的香气。
却不料刚进院内,便见里头灯火通明,却安静一片。
门外的绢素看见是他,神色稍有迟疑地向他行礼问了好。而一边的吴兴海见到他,那只浑浊的眼睛竟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像是某种打量。
他自然不知,方才被赵璴那样问了一番话的吴兴海,看他的神色有多复杂,这会儿心下翻江倒海的,琢磨的却是这个阴沉多疑的老太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能让殿下那样详细缜密地叙述内心的能是什么人?殿下口中所说的那个“他”,又会是谁?
在老太监看见方临渊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来,这个男人与殿下是有婚约在身的。
殿下口中的那两个人,总不至于、不应该、不可能是安平侯与殿下吧?
像是触碰到了某种他不敢想的可能,吴顺海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方临渊。
而方临渊也不知短短一眼之中,那老太监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见怀玉阁里气氛静得惊人,方临渊一愣,连忙问绢素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