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听见这话,不由得问道:“牵涉很广吗?”
赵璴看向他,一时没有出声。
但方临渊自己也能想明白。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赈灾的粮款不是小数目,他吞下那些钱,恐怕也是为了给自己买前程的。”
赵璴嗯了一声。
方临渊的神色愈发沉了。
“我知道水清无鱼,但他们贪污的这样放肆,是真不怕东窗事发吗?”他说。“也幸而圣莲教捉拿了冯翰学,甚至一路将他带到了京城来。否则此案不明不白地平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帮反贼作乱,怎么扯得出冯翰学背后的这些人来?”
说到这儿,方临渊微微一顿。
他想起今日孙白与他们的对话,孙白说是京中的人要用钱财换冯翰学的活口,他们此番入京,也是为送冯翰学而来。
方临渊一愣,继而看向赵璴,试探地问道:“圣莲教入京,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赵璴顿了顿。
不等他出声,方临渊便看明白了他的神色,当即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赵璴。
“莫非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谋划?”方临渊的半个身体都压在了他们二人当中隔着的红木案上,身体前倾,大半个身子都朝赵璴探了过去。
赵璴在他的眼神中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你坐好。”他说。“当心摔下去。”
但方临渊却顾不得这个:“从孙白挟持冯翰学脱逃,就全是你的计谋?是了,今日事发突然,若非全在你掌控之中,时慎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说到这个,方临渊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呀,那我今天贸然行动,岂非打乱了你的计划?”
却见赵璴端坐在那儿,垂着眉睫,虽未看他一眼,语气却被夜色染上了两分柔和。
“不,你今天做得很好。”只听他说道。
“你不必安慰我。”方临渊道。“我确实不知实情来着……”
“我并非是在安慰你。”却见赵璴说道。“即便不知情,你不还是将他们全须全尾地交给了东厂吗?”
方临渊看见,赵璴终于抬眼看向了他。
“即便在京城,他们也有的是被灭口的可能,若非你动手,我还需再作筹谋,才能顺理成章地将他们送进东厂天牢。”只见赵璴这样说道。
方临渊眨了眨眼,第一次被赵璴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朝着赵璴羞赧地笑了笑。
赵璴的喉咙上下轻轻一滚。
他面前是方临渊放松地、笑着的模样,可耳边却响起了方才他起身下榻,取出自己夜行的劲装之时,跪伏在地的吴兴海痛心疾首的声音。
“殿下,您步步为营至今,怎能被感情牵绊住手足啊!”
感情吗?赵璴不知道感情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他那时只知道。不能让方临渊丢了性命。
为此,他素来在衣袖中只藏三枚暗镖,今天却带了五枚,还因此在击落射向方临渊的箭矢之时划伤了自己。
为了什么呢?他从没对旁人的生死产生过这样的恐惧。
但这会儿,对上方临渊亮晶晶的、在灯下温驯又安然无恙的双眼,赵璴似乎找到了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
“殿下,安平侯于您,究竟为何重要至此呢!”
非要问出个答案干什么,他知道方临渊重要,就足够了。
即便这个重要的人,滚烫得像是落在他身侧的金乌,稍微靠近些,就烫得他心绪纷乱,连心脏都飞快地跳跃着、膨胀着、将他的喉咙都堵住了。
确实很烫。
赵璴微微抬手,在自己鼓噪的心跳声里,点了点方临渊距他不过半尺的肩膀,低声说道:“坐好。”
“哦……”方临渊顺着他的动作坐了回去,还小声嘀咕道。“我很稳,不会摔下去的。”
并非是他反复担心方临渊会压翻桌案,只是一颗小太阳离人太近,是会飞快地将人的骨血都烧化了的。
赵璴没有答话,只拿起桌上的杯来,停在唇边饮了两口。
但那杯子早空了,唯独他的喉咙在玉杯的遮掩下,上下滚了两番。
不知在用什么止渴。
作者有话说:
赵璴:他靠近我了,好烫哦……
方临渊(担忧):晚上少喝茶,当心睡不着。
第46章
天将明时, 上京城簌簌地下起了雨,一直到清晨都还没停。
东厂天牢外的屋檐上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雨水,打落在乌黑光滑的砖地上。尚未熄灭的灯笼在夹着雨的晨风里轻轻地摇, 远处一双燕子飞快地掠过天空, 留下两声短促的清鸣。
时慎拢着一双衣袖出来时, 外头天已经亮了。
清润潮湿的雨当即冲散了牢中腥臭阴沉的血气,时慎站直了身体, 懒洋洋地呼吸了一口湿润的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