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并不懂, 皇上阅尽世间繁华, 这样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后来他才知道, 皇上不是在看烟火, 而是想世子妃宋氏了。
文嘉帝还是睿王府世子时,娶襄阳侯府二房之女宋氏为妻, 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但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只不过, 宋氏红颜薄命,还未等皇上登基就早早去世了。
彼时, 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命好当现成的皇后。可谁也没想到,皇上登基后,不立后也不纳妃嫔,只每日忙于朝政。
群臣谏言立后,他不为所动。不仅后位悬空,后宫里更是连宫殿的瓦片都长了青苔。大臣们闹了两年,见皇上毫不理会,渐渐也就没人闹了。
有人说,文嘉帝是个无情之人,心中只有权势没有情爱,当年的世子妃宋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宋氏在时,文嘉帝自顾忙于政务鲜少顾及宋氏,以至于连一子半女都未能诞下。
后来宋氏去世,他更是连提都未曾提过半点。旁人说起这个名字,他像是忘记了般。是以,人们得出结论,文嘉帝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也有人猜疑皇上有断袖之癖。彼时为世子时父母之命不能违逆,只好娶宋氏入府。后来大权在握他成了皇帝,没人敢左右他,便懒得再娶了。
不过赞同这个说法的只有少数,毕竟谁人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天子是个断袖。
无论外头如何分说,只有沈牧清楚,文嘉帝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深情,所以才不愿再娶。
文嘉帝心中念的,只有那位故去的世子妃宋氏。
过了会,夜空中又开始燃起烟花。这一场烟花盛大,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也持续了整整两刻钟。
文嘉帝问:“这是哪家放的烟火?”
沈牧忙回道:“瞧着方向应该是易阳伯府,属下前几日还听说易阳伯府世子为哄夫人高兴,特地花重金购了许多烟火炮竹,想来这一场就是他命人放的了。”
他话落,过了许久才听见文嘉帝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阿黎在世时也喜欢看烟花。”
沈牧不敢应声,默默听着。
“朕曾答应她一起守岁看烟花,但有一年兵部出事朕急着处理,留下她自己守岁便出了门。”
“再有一年除夕,朕传话早些回去与她守岁,但那一年城中走水,朕一夜未归。后来得知,她等了一宿。”
“朕以为这些微不足道,国事大,家事小,余生还长,烟花随时都能看。”
“但后来......”文嘉帝停了下,语气些许伤感:“朕想陪她看烟火时,她却不在了。”
说完,他缓缓饮了杯酒。
低声道:“细细回想起来,我答应她许多事,却从未兑现过。”
“皇上,”沈牧劝道:“喝酒伤身,皇上少喝些罢。”
文嘉帝摇头:“无碍,这是紫竹酿。”
沈牧不解,为何紫竹酿就无碍,它跟其他酒有何不同?
但这个问题没人明白,甚至文嘉帝身上的许多事,旁人都看不明白。
譬如,文嘉帝十年如一日喜欢吃杨记的点心,而且钟爱一种口味,怎么吃都不腻。
又譬如,凌波殿挂了幅青阳翠竹,上头并未署名是谁人所作,瞧着画技也不甚高超。可文嘉帝却挂了多年,时常品鉴。
再譬如.......就是这紫竹酿,文嘉帝平日几乎不沾酒,即便是年节也未沾半分。但每逢除夕,就喜欢在长天阁里喝紫竹酿看烟火。
总之,在世人看来,文嘉帝是个奇怪的人。
他拼尽半生得到权势,却并不珍视。皇帝这个位置像是可坐可不坐,朝臣劝他立后纳妃延续血脉,他充耳不闻。若有人弹劾,他气性上来还能当庭罢其官职。
可若说他不是个尽责的皇帝,却每日早起勤政,有时批阅奏折到半夜方才歇息。
世人不懂,沈牧跟在闻嘉帝身边多年也看不懂。
文嘉帝似乎......从来都是踽踽独行之人。
这时,京城上空又绽放了一阵烟花,花瓣散落,似万千流星,又似金色雨幕。
文嘉帝愣愣地看了会。
良久,喃喃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①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他停下,突然悲伤起来:“蓦然回首......阑珊灯火依旧,红颜不复再。”
沈牧听不懂,但大致明白是思念世子妃宋氏,情动而至。
他想劝两句,却又听文嘉帝说:“朕只盼此生早了,上苍再眷顾一回,来世见她。”
闻言,沈牧心中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