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鼻梁,长长一叹。
*
另一边。
临月山草庐中。
谢知秋不像萧寻初那么健康,一回家就可以活蹦乱跳。
她身体一换,就摔伤了头,然后强撑着身体一路走到白原书院,又放灯到半夜才回临月山这个陌生的草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头上的伤口不负众望地恶化了,再加上可以想见的疲劳过度,谢知秋几乎一沾枕头,就开始发烧。
她烧得意识朦胧、糊里糊涂。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开始做梦。
她梦到过去有一日,母亲将她拉到房中,为她梳头。
温解语望着镜子,欣慰地笑道:“女儿长大了,不知何时,已如此亭亭玉立了。”
光洁的铜镜倒映着母女两人的身影,她们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但相貌却有七分像。
那回她大抵又与父亲因为婚事而争吵,闹得很不愉快,是母亲来做和事佬。
她可以和父亲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可对向来陪着她、站在她这边的母亲,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以生硬的话语相向。
她想,这或许便是道教所说的以柔胜刚,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化之。
母亲这般如水的女子,就连她这样冷硬的性子,亦不觉柔和下来。
谢知秋问:“母亲也希望我与秦皓成婚吗?”
温解语想了想,轻轻摇头。
“我觉得秦皓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你若当真这么不喜欢,也就算了。”
温解语拉过谢知秋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她嘴角含笑,眼梢温柔,两人明明一般高了,她却将谢知秋当个小孩儿似的,仔细地为自己的女儿整理发簪、衣裳。
“我原先在闺中的时候,十四岁开始议亲,十六岁成了婚,二十岁有了你,二十五岁有了满儿。如今待在谢家的岁月,已比在娘家还长。”
“我当年并未想过太多,只知道世上女子命数皆是如此。故而媒婆踏上门后,我便看中风度翩翩的谢家郎。再后来,嫁作人妇,便有了你。”
“我本以为我的女儿,性子多半与我相似,却没料到,你生来便与旁人不同。”
“你十分聪颖,十分内敛,心里想的事情很多,却不愿让人知道。”
“你求知若渴,足智慧心,随着你读过的书越来越多,有时候说出的话、看问题的角度,为娘已听不懂了。”
“但是,为娘比任何人都盼着你能活得开心。”
温解语让谢知秋坐到椅子上。
谢知秋平常不喜欢在梳妆打扮上费时间,饰品都是让丫鬟挑一支了事,十分随便。
这会儿,温解语打开自己做姑娘时的旧箱盒,亲手拆下女儿头上的发簪,重新一支一支为她试。
她一边试,一边继续道:“我之所以中意秦皓,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为人不错,且踏实努力,是读书人,与你谈得来,家庭也殷实和善。你与他相处,日后吃的苦最少。
“而你父亲、你祖母之所以如此着急想你成婚,也不是不想顺你的心意,只是怕你承受不了与世俗脱轨太远的代价。
“这世上人人成婚,不是因为成婚真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一条最为保守传统、最为安全的道路。只要走在这条路上,便与千年来、万年来的祖先一样,乃自然天理,一眼望得见结果,饶是中间种种波折,也都早有前人试过。
“而人言如刀,若逆大流而行,难免遭遇流言蜚语。
“你年纪尚小,不知世道凶险,爹娘都不希望你脱离道路太远,走到我们无法为你引路的地方。那样的话,哪怕我们明知你会遭遇更多风雨,我们仍不知怎么帮你,亦可能根本无法帮你。”
这时,母亲终于选中了满意的簪子。
那是一支乌色木簪,云纹中间嵌着绿珠,珠下坠青色流苏。
比寻常少女戴的首饰要朴素稳重,有种超脱的冷淡之感,但意外地正衬谢小姐气质。
温解语扶着女儿的肩膀,感慨地望着镜中,道:“秋儿,娘知道你想要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机会,娘没有大的力量,给不了你这个机会,但希望你能有一条后路。
“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机会很少,哪怕只是落水被人拉上岸,也要砍去一条胳膊以证清白。
“一步踏错,许是就再无试错的可能性。”
温解语说话,是谢知秋少有的能听进去的时候。
谢小姐微微垂眸,低声自语道:“逆流而行……吗。”
温解语笑着说:“当女儿家的时候,总将爱情想得很美好,向往着天长地久,得一人心、与之携手白头。可实际上真踏入这局中,才发觉这红尘事远不像想象中那么单纯简单,鸡毛蒜皮的麻烦事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