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侧目, 问:“我听闻师兄当年是自己决定要效忠辛国的,如今又为何要牺牲自己, 来救我们这些方国使者?”
宋问之看向谢知秋。
他与谢知秋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萧师弟不善隐藏感情,只是通过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宋问之也能感受到这两个人关系非比寻常。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方国官员,他对谢知秋存着几分疏离,但因为是萧师弟亲近的人,他凝了一下,还是对对方说了实话。
“……我们师门的事,你好像知道不少。”
宋问之说。
他顿了顿,才言:“当年在我看来,以方朝朝廷的昏庸,亡国是迟早的事。
“而我们这样的人,不过是升斗小民,根本左右不了朝廷的决定,若民与官斗,更是一条死路。
“我明明看清了局势,若是不自救,难不成还困守死地,呆等着我的家人跟随庸君埋骨?
“蝼蚁无法撼动大树,蚍蜉亦不能扭转巨船航向。
“以我之力,实在无法改变天下大局,力所能及的,唯有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已。”
宋问之略作停顿。
“谢姑娘,我们当年在临月山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你听师弟说了多少。”
“少年当有大志,年轻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做过守护天下的美梦。”
“可是后来,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那些愚人,随心所欲地讥讽嘲笑我们是疯子、怪物!师父一心赤诚,一把年纪了,却被他们指着鼻子骂!说他是捡垃圾的没用乞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些人看不起我们的知识在先,我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自作多情,非要救他们不可?”
宋问之此言,多少带了些泄愤的怨气。
不过谢知秋自己也是先为官,后投义军,若不是到处碰壁,经了不少身不由己之事,断不会做出这般选择。
这种对朝廷的不信任,她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谢知秋想了想,说:“宋师兄嘴上虽如此说,可是眼神和行为看起来都并非真的如此无情,而且师兄制作的攻城器和守城器,都没有完全以杀戮为目的。”
“……”
宋问之本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可是听到此言,眼神又晃了一下。
“我只是不喜欢杀气过重的武器。”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想了一下,又看向谢知秋。
他说:“你们在沙盘对局上用的那些武器,未免过于残暴了。
“你们可能觉得当下赢了就好,但这样武器的出现在战场上,一定会让敌方大为戒备,然后随之开展军备竞争。
“你们这边的手段极端,对方为了赢,就会拿出更极端的武器。
“这样一层一层堆叠下去,迟早有一日,一场战争就会让百万、千万人丧生,令全天下人都陷入危险之中,乃至生灵涂炭。
“统治者只发号施令,战场上再怎么激烈,他们也可高枕无忧,自不会考虑这么多,只会觉得武器越强越好,但对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顿了一瞬,又言:“其实我放你们走,也不单只是因为不希望你们死。
“你们活着,承天皇太后会对你们的军队有所顾忌,不敢冒然开战。
“但是你们一死,天下就只有辛国有能力制造火器了。
“见识过你们那些器械后,李太后必定会觉得我的手法过于绵软,命令我按照你们那边的思路动手。
“辛国以草原民族掌权,对攻占掠夺的渴望远胜于农耕民族,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四方都会不得安宁。
“若是变成那样,也并非我所愿。
“反而是你们,虽然有能力攻打,却宁愿选择和谈,或许有谈一谈的余地。
“倒不如保住你们的命,维持目前这个僵局。
“我知道大势不可挡,冷兵器迟早会过渡到火器,而一旦开始使用火器,大规模热战也必然不可避免。自己弱,就会被人侵略,事实如此,也无法停滞不前。当下这样做,不过是螳臂当车,不知道能维持几年,但只守当下,能多得一天安宁也比立即陷入混乱好。”
谢知秋认真听着宋问之的话,没有打断。
“兼国覆军,贼虐万民,竭天下百姓之财用,不可胜数也,则此下不中人之力矣。”
待他说完,谢知秋垂眸,忽而开口。
宋问之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十分惊讶地看过去:“你竟看过《墨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