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是你自己做的?”
那学童懵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学谕在跟他说话,回答:“不、不是,是萧寻初做的。”
学童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学谕看着怪怪的,他将萧兄的名字说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对方惹上麻烦,早知道说是捡的不就好了?
然而,那学谕倒拿着木人看得专注,口中自言自语道:“不错……手用得不错……不过……”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学谕望向萧寻初离开的方向,又想到什么似的摇摇头。
他将木人还到学童手上,将有些受惊的学生们抛到脑后,自顾自离开了。
*
与此同时,萧寻初正往先生的院舍去。
他知道自己被先生唤去,十有八/九要挨训,可却不太紧张,反倒在经过荷塘边时,发现春季的柳枝长得不错,便随手折下一条,拿在手里边玩边走。
不过,他走到中途才发觉,自己平时罚站罚得多,但被叫来内院却少,他不大熟来这边的路,经过几次又弯又拐的长廊,已经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他沿途没碰上人,也问不了路,又向前走了一段,没见到王先生的院舍,倒看见这花园的小亭里晾了一幅未干的书法,书法最末小小提了一个潇洒飘逸的“甄”字。
白原书院里只有一位姓甄的先生,那便是鼎鼎大名的学士甄奕。
原来他七弯八拐,没找到王先生,倒闯进了甄先生的院舍。
萧寻初步调一顿。
甄奕先生现下是白原书院中最德高望重的学者,是不教他们这些初学小学的学童的。故而,就算萧寻初的父亲算是名将,他也久闻对方大名,但从未真与对方说过话,算不认识。
萧寻初见状,本想退出去再寻别路,但他转念一想,这书法墨迹未干,说明甄先生人未走远,或许就在附近。
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瞎转,又找不到人问路,与其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跑,不如直接问问甄先生。传闻甄先生为人友善,他只是误闯问个路,应该不算冒犯。
如此一想,萧寻初便往深处走去。
他沿着长廊靠窗而行,一边玩着手里的柳条,一边往窗口张望,找寻甄先生的身影。
小院深邃,落花映入池塘。
甄先生生活朴素,在书院中少用仆从,一路无人,四下无声。
忽然,在经过一小舍时,萧寻初听到里面传来围棋落子之声。
他早听闻甄奕夫妇二人都是棋痴,平日甚爱对弈。
说来也巧,他以往干什么都懒洋洋的,但对下棋还有几分兴趣,平时在家里也和兄长一起下。
萧寻初闻声,以为或许是甄先生在里面,便举目往屋内望去——
一树桃花之下,窗棂半掩。
只见小室之中,木质棋具摆在正中央,室中并无他人,唯有一杏裙少女端坐于其中。
她两指夹着黑子,正在钻研棋盘中的棋势。
听到声响,少女转头望来,萧寻初倏然对上一双黝黑的明眸。
只见那少女之眸静如秋夜平湖,似雨水洗过的暮色,无悲无喜,却说不出的清亮灵性,有如沐月灵珠。
萧寻初手中的柳条掉到地上,身体猛然后退两步,却撞到窗框上,痛得他“啊”了一声。
萧寻初没想到会见到一个女孩子。
他家中只有兄弟二人,平常亲戚走动也少,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年龄相仿的女孩,不等他自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已忽地慌了神。
一时间,他脑海中只疯狂窜出“男女有别,礼不亲授”、“男女八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封建礼教,他平常压根不觉得不遵守院规乱闯是什么大事,这一刻却突然后悔起来,顿有一种偷窥女孩被发现的窘迫。
而且不知为何,一见对方的脸,他就突然说不出话了,不如说连直视都不好意思,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满面通红,连剧痛的后脑勺也顾不得。
这一刻,他已经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了——
谢知秋。
这个称呼出现在脑海中。
外人没法知道太多深闺姑娘的事,但他先前也听说过名士甄奕收了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女孩作弟子。
这件事实在稀奇,甄先生在学生中口碑又很好,他们在外面的书斋内已经议论过很多轮了。
他知道很多同窗都异常好奇谢小姐的长相,还有人起过偷溜进内舍看看的念头,只是学正管得严,这种计划大多夭折,他们中途就都被抓住赶回去了。
萧寻初之前也并非完全没见过谢小姐,偶尔有几次,他在花园和书斋外瞥到过谢小姐的身影,只是对方多戴帷帽,根本看不清楚。
可此刻,对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眼前,两人不过一窗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