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又摇摇头:“不过也没办法,如果不借,当年就饿死了,留着地还有什么用呢?活一天看一天罢了。”
*
不多时,那壮汉骑着马,返回了离月县最近的驿站。
他草帽一脱,换了身衣裳,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将军府跟着谢知秋来月县上任的张聪。
他将听来的话如实汇报给谢知秋,旋即感慨道:“想不到如今农民负担的税这么重,连丰产的南方农人都承受不住,若是贫瘠之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谢知秋面色未变,只摇了摇头。
她说:“我看过近几年的文书,最近三年,朝廷并未加过税赋。上一回以养兵为由加税,已经是五年前了,至少今年并未加过。”
张聪一愣,反应过来:“这么说来,这些税赋是月县一县之地,假冒朝廷之名,私自加上去的?!”
张聪是个当兵的人,在从军以前,自己也是农户,由己推人,得知实情,他当即暴怒——
“他们怎么敢!”
谢知秋手指点在书卷上,眸色黑沉。
她说:“天高皇帝远,农民又一年四季埋头种地,大多连字都认不得,哪里会知道朝廷一年征几次税?当然是那些衙役说什么是什么。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谢知秋眉头浅蹙,目光在月县的文书上滑过。
她情绪素来沉静,不会轻易大喜大悲,张聪或许当即就想将那群衙役绳之以法,但谢知秋还要往深处想。
她道:“照这样说,月县实则年年丰产,除了朝廷本来要求的税赋,这些衙役甚至还私自加了税。既然如此,为什么月县上报的内容,还是年年灾荒歉收,连最基础的税收,都收不满呢?”
张聪一愣。
这确实是个问题。
在来之前,他就知道少爷受了排挤,被分配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可今日实地一看,发现月县其实土壤肥沃、丰收多产,本该是个人人安居乐业的富县。农民是在挨饿,但并没有粮灾。
张聪自知头脑不算十分聪明,便问:“少爷以为如何?”
谢知秋道:“通常来说,这是实际收的税多,上报的少,中间的部分自可中饱私囊。地方官贪污,大多是用此法。可是……”
可是胡知县却留下一个锦囊,说此地龙潭虎穴,让来者速速离开。
正是这个锦囊,谢知秋才没有冒然身入月县,反而先让张聪和带来的一些护卫,假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先入月县探听。
而经过这几日的打听,按照当地百姓的说法,这胡知县的确是个难得的清官,只是死得蹊跷。
如果说是衙役自作主张,克扣百姓赋税,从中捞钱,那胡知县发现收上来的税少,完全可以换一批衙役。当地的赋税事关知县本人的考评晋升,他不可能不上心。
要是胡知县本人并未参与贪钱,但结果仍是如此,那只能说明,就算他换一批衙役,成果依然没有变化。
月县满地都是金黄的谷子,衙役从农民那里逼税,甚至反复敲打,不惜编造税目,可是最后收上来的粮食到了胡知县手里,竟然远远到不了正常的数额,反而像是灾荒。
胡知县分文未取,百姓被掏空口袋,衙役再怎么贪,看上去也有限。那么多粮食,不可能凭空消失,总得有个去处。
谢知秋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没有完全确定。
她问:“你说你去当地询问的时候,听说有一户人家因为拖欠税款,老父亲被官差抓走,他的儿女打伤衙役,然后跑了,现在正在受人通缉?”
张聪颔首:“是。”
谢知秋道:“详细是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
*
傍晚。
谢知秋在屋中书写,忽然,她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谢知秋瞥了眼门外人影,道:“进来。”
陈旧的木门“咯吱”一响,一个小姑娘慢吞吞地进来了,正是她先前从雨中救下的“刘家兄妹”中的妹妹。
小姑娘怯生生地说:“萧大人,张大哥说您嗓子不舒服,让我去厨房炖了点梨汤,给您送来。”
她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谢知秋瞥了她一眼。
这姑娘生得好看,谢知秋知道,她先前遇到了那样的事,现在身体未愈,却忽然被命令单独给一个“男性”官员送汤到房间里,大概有点紧张。
谢知秋淡淡道:“放边上吧。”
“好。”
小姑娘闻言,连忙小心翼翼地往谢知秋桌上放了梨汤,就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