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这样一个日子。
他特意将大女儿叫到书房,说要考她有没有进步,让她写几句诗,而且不能像以前那样空口说,还得在纸上写出来。
谢小姐似有些心不在焉,但父亲考她,她还是提笔迅速完成了这个任务。
谢小姐行笔流畅、不假思索,仿佛对她而言,这很简单。
谢老爷看得啧啧称奇。
谢知秋的字写得很不错,远胜于一般孩童的水平,而且小小年纪作出诗句,竟颇有意趣。
最难得的是,只要谢老爷出题,她就能当真能在规定时间里写出来,且写得不错。
谢老爷回忆往昔,犹记自己在先生面前抓耳挠腮半天也写不出半个字,再看这聪明伶俐的女儿,不由感慨万千,也愈发骄傲。
谢老爷看着那诗篇,十分自豪,十分欣赏,可品味半晌,他却不禁惋惜地感叹道——
“知秋儿,你若是男儿该多好。为父此生,便无憾矣。”
谢知秋毛笔一停。
这话,谢老爷已不是第一次说。或者说,每每到这种时候,他总会这么慨叹一句。
谢知秋问:“对父亲而言,我与男孩,真有那么大区别?”
谢老爷道:“你身为女子,书读得再多,字写得再好,也无法像男子一般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啊!”
谢知秋眉头一蹙,没有吭声。
若是以往,她或许会保持沉默,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竟像是与这个问题较起了劲,居然刨根问底起来。
须臾,谢知秋又问:“为什么?女子便考不出、做不了官吗?”
谢老爷看了女儿一眼,摇头:“从没听说过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再说,若真让女子当了官,怀孕如何养胎?家中事务、孩子又由谁来操持?为官责任重大,公务又繁忙,小小女子如何承受?男主外,女主内,此乃天理伦常也。”
谢知秋仍拧着眉头不言。
谢老爷看出女儿似有不甘之色,不由一笑,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服气了?
“知秋儿,你的确聪慧,可也别小看男子,男子要学的东西之深奥,远不是闺中小姑娘接触的玩意可比拟的。
“你是我谢家的女儿,的确颇有天资,我也从未放松对你的教育,不谦虚地说,以你之慧,确可胜过大多数凡夫俗子,但若是男儿中的佼佼者,你还差得远。
“再说,男子中有许多人发力晚,成年后进步才快,你若是非要和男孩较劲,可吃力得很。”
谢知秋没接父亲的腔,脑中浮现出贾先生落榜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们口中的功名,就真那么重要吗?
说起来,贾先生是男子,但他一生至今也未中举。
依谢知秋眼中所见,男子中碌碌无为者也是十有八.九,并不见得人人都有出息。既是如此,为何人人都还想生男儿?
她同样从小读书,难道果真只因身为女子,就怎么也比不过男子?
谢小姐心中满是疑惑,只是她长居闺中,性子又偏内向,与同龄人交往甚少,更不要说同龄的男孩。
她对自己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周围人的主观评价和世俗观念。
可是,谢小姐并不信人言。
人言太容易被影响,也太容易编造谎言。
她只相信眼见为实的结果。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以真正公正的方式,与其他人比较一番,称称自己的斤两。
谢小姐嘴唇微抿,认真思索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没有预料到,不必她绞尽脑汁,马上就会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被送到她眼前——
第六章
这年开春,母亲的娘家来了人,跟随长辈同来的,还有一个比谢知秋年长两岁的男孩——
“秋儿,这是你二舅舅的儿子,名唤温闲。你与满儿,该叫他表哥。”
母亲久违地见到娘家人,看上去心情颇好,笑如春风,特意将两个女儿唤来,向她们介绍。
谢知秋闭口不言,身体向前微倾,算打了个招呼。
知满则好奇地望着对方,眨巴圆圆的眼眸。
二人面前的所谓表哥,身条瘦长,束发细眼,已初露少年之貌。
这温表哥穿着一身霜色薄衫,初春时分居然不嫌冷,被父亲带来见人的时候,他坐不住似的,一直左动右摆,像只被强行制住的不安猴儿。
直到被父亲在背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表哥被打得猛一声咳嗽,才漫不经心地拉长声打招呼:“两位表妹好——”
话音未落,他已经又被自家父亲猛打了一掌。
温闲“噗——”得一声往前一倒,差点被拍在地上。
他回头控诉道:“爹!你干嘛!”
温家舅舅恨铁不成钢:“来别人家做客,还是有求于人,你这么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