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细的手抚上黄金龙座,然后是宽大的袖子,明黄颜色。
戴着十二旒冕冠的是个女子,五彩玉珠一直垂到她眉梢,露出的面容美得令人屏息。她低垂眼眸,视线从龙座上离开。
她感觉得到,她的阿良在哭。
她的天下已经在怀,这龙椅,只要坐一日便好。
隔日黎明,宁王大军兵临城下,吴贵妃亲自上城墙督战,身着衮冕,光看身形便让人觉得风华绝代。
她还带了一个人。
宁王在城下远远看见那熟悉的紫金袍,便知道是谁了。
太子朱厚照。
认出之后,他心里一紧,想她若是以太子为质,他迫于声名,不得不引以为忌……
一念未尽,吴贵妃以有了动作,她拉起太子,然后,就那么……推了下来。
百丈高的城墙,朱厚照一落地,当场身亡。
军民眼睁睁看着太子断气,城上城下寂然无声。
宁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举剑大喊:“为陛下太子报仇——!”
他的声音传来很远,然后众将士轰然应诺:“为陛下太子报仇!!!”
整齐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撼动城墙,接下来的事情根本毫无悬念,吴贵妃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恐怕被拉拢的三王已是后悔不跌了。
攻城中宁王运足内力喊了一声,主犯当诛,被诱骗士兵无罪。
于是城破。
因为破城时伤亡不大,京城对吴贵妃的支持也超乎宁王想象的弱,入城后秩序尚算好。
三王中一人死于攻城,一人自知绝无幸免,已经自刎了,还有一人想逃走,被宁王的人马截住,当场斩首。
吴贵妃做了那件惊世骇俗的事,便不见踪影了,宁王一行入皇宫,丝毫未受阻拦,到正殿,才看到吴贵妃的棺椁。
还未封棺,这个天姿国色的女人静静地躺在棺木里,服毒自尽,一身素衣,不知为何宁王觉得她很熟悉。
陈良就站在他身侧,宁王伸手握住她的手,冷得像冰。
宁王立刻把身边的人都派了出去,整顿军务宫务,只余他和陈良在这里。陈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棺椁
她喊了一声:“阿娘。”
宁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阿良总说她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除了吴贵妃还有谁?行军路上阿良越来越沉默,因为她知道会面对的终点是什么。他想探究阿良时总会想到吴贵妃,因为她们本来就是母女,有许
多相似。
他也终于明白,吴贵妃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怆害太子。
太子一死,天下再无人可掣肘他朱宸濠——
果然不愧是他此生知己,临死前还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宁王低低的笑出声来:
“哈哈,我终是输她一筹……得此佳敌,不枉此生!”
输了的挫败、被相让的愤怒、赢了的得意、让对方不得不妥协的痛快交织着,他从身后抱住陈良,把头埋在她肩颈,低笑:
“阿良……阿良……”
这就是命!
他生为宁王,就不得不屈为人臣,若不甘心,只能拼死一搏;她雄才大略,不逊男子,本可再出一个武皇,偏偏阿良在自己手里!
吴贵妃并不是命不久矣,不得不走这步棋,她只是心疼阿良。
王娡,抑或武媚娘,吴贵妃能走的路,本来只有两条,但因为阿良,她哪一条路都是穷途。
陈良仍然看着棺木中,问:
“我该为她高兴吗?”
宁王此时终于体会到一两分吴贵妃的心境,有快慰有怅然,道:“是的。”
她终于低下头,低声说:
“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阿娘真狠心。”
这一晚,宁王陪陈良坐在城墙上,吹了一夜的风。
陈良只穿了一件棉袄,宁王一直把陈良裹在他的披风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望着夜色里远方模模糊糊的地平线,直到东方撒下一片金光。
宁王感觉似乎才坐下,这一轮红日就升起来了。
避开巡逻士兵,两人下了城墙,陈良突然问:
“你知道阿娘叫什么吗?”
吴贵妃的闺名少有人知,但宁王既然将她列为劲敌,自然仔细打探过,因此知晓:“吴梅。”
陈良忽地沉下脸,转身就走。
宁王不明所以,追到宫里,都没想出自己哪里惹了她生气。
陈良鲜少怒形于色,宁王只当在与她玩闹,但她整整两天都没和他说一句话,在这样下去就要传出宁王与王妃失和了,宁王终于直接问出来。
陈良俏脸绷得紧紧的,用让他发麻的目光看了他半响,问:
“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阿娘?”
宁王一呆,然后放声大笑。
他一笑陈良就知道答案了,她竟不恼,而是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