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说英雄]未定局(114)
李幼玉看了一会儿云彩,又看了一会儿视线尽头处的雪松林,叹道:“我记得,当年离开长安,也有一场大雪,也是这样的雪后初晴。”
“说到当年,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既然聊起这个话题,傅浔就问了一个之前忘记要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长安?”
在他看来,李幼玉和她父亲昭宗的关系算不上多么好,却也没有非常坏:昭宗不在乎她在做什么、没为她的未来打算什么,却也不曾想过用她去换取什么利益。
所以即使傅浔看出李幼玉不会永远留在皇城,却也没想过她会走得那么早、那么果断。
李幼玉收回目光,回答说:“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为心中所求而已。”
无论是名、利,还是权、情:世人皆有所求。
在这一点上,公主和贩夫其实没什么不同。
傅浔说:“但我想,你大约不想求长生。”
李幼玉又一笑。
“多谢你。”她说,“在见到我的‘长生’后还能这么想。”
“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猜。”
“可能够这样想的毕竟是少数。”
李幼玉轻声自语,“有多少人执念着传说中的那伽花,又有多少人还在追求着冰雪中的高唐城?”
“可对我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的确不求长生。
若她能有一瞬“得见”,穷尽这世间万千造化——
死又何惧?
虽死无憾。
李幼玉伸手接住被风吹落枝头的残雪。白色的雪在她的指尖融化,变成几滴晶莹的水珠。
——她的体温显然已经不复刚下山时的冰寒,已经变得与常人无异。这也意味着,她能够在这扰扰红尘间停留的时间已经到了。
傅浔也看到了那几滴水珠。
他说:“可惜……”
天地广阔,众庶纷纭。有人想要长生,自然就有人并不在意长生。
可惜世事常常不如人意:想要长生的人死得更早;不想要长生的人却得到了更似诅咒的漫长生命,而所求之道依旧缥缈无踪。
“可惜。”
李幼玉也这样说。
“但无论如何,”她又说,“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
哪怕困守孤城。哪怕孑然独行。
傅浔没对李幼玉的选择作出评价。
人各有志,他无从置喙。
两人走下山坡。李幼玉也没再说关于求道的问题,转而讲起她这一年的见闻。
她说到长安洛阳,说到蜀中山川,最后讲到当年昭宗与何皇后的那个孩子——也是她的幼弟。
“……那时我接到阿何传信,赶赴洛阳,与胡公一起带走了襁褓中的婴儿。如今明经胡一脉传承,若世间真有魂灵,阿何与七郎也可安心了。”
她口中的“阿何”就是何皇后,“七郎”自然是她的生父昭宗。
傅浔只是听着,并不说什么。
他的心中有了一些近似苍茫的感受。
已经二百多年了啊,他想。
对他和李幼玉来说,那些事情近之可触,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鲜活在他们记忆中的那些面孔,却早已风化成史册间的尘沙,只留下几个名字,只剩下几句流言。又或者,连名字与流言也没有,他们死去,便消弭于世间。
“古人说,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仿佛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李幼玉问,“人的倏忽一生,会让你觉得畏惧吗?”
傅浔语气平静:“我从不畏惧短暂。”
消弭于世间没什么不好。青史留名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坡下,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杵在那里,树干歪斜,树皮皴裂。
一匹白马拴在树上,悠闲地甩着尾巴。
这马自然不是李幼玉的:马未必有她走得快。
果然,等他们再走几步,傅浔就看到了一个被马挡住的人。
那人裹在一件很厚很暖和的大氅里,身形娇小,面容秀美,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
不,他确实应该觉得眼熟。
因为对方正是那个与郓王有关联的神秘牢中人,亦是当年李幼玉的侍女抑或伴读,尹金桃。
傅浔顺而想起天牢中塌陷的大洞,又想起一年前的那个雪夜里,废太子见鬼般的离奇遭遇。
“之前坑了废太子一把的‘小尹’,就是她吧?”
“难为你时隔一年才来问我。我记得之前,若是有什么问题,莫说隔年,隔月都罕见——你是一定要追根究底弄个明白的。”
傅浔并不上心。
“因为他不在乎。我也觉得无所谓。”
他们又不是那等将立嫡立长顶在脑门上的士大夫。皇帝老儿立谁当太子,和他们有什么干系?再者,郓王上位,反比废太子好得多:他与皇帝更像父子模样,又更有进取之心,近来北地推广兵制改革,试行新练兵法,就是他的谏言起了效果——也是因此,他们才会来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