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慕容复]射天狼(123)
刚刚黄药师说过的那些话突然间全都回来了。
“令你求死而不得的东西又是一些甚么?”
他仿佛听见慕容复的声音。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的回响。
“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
他不明白黄药师为什么要问这一句话,就像他曾经不明白慕容复为甚么要这么回答。可是现在他统统全都明白了。
他想:“他刚刚不是跟蓉儿父亲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要把以前的事情,连同以前的我同他,统统忘掉。”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慕容复的肩膀,近乎粗鲁地摇晃着,将他唤醒。
“慕容!”他唤他的名字,声音微颤。就好像这两个字是一句咒语。
慕容复被惊得震抖了一下,眼睛骤然张开。他茫然地望着萧峰,眼神全无焦点。
“甚么?”他口齿不清地问。
萧峰哑声喝问道:“我是谁?”
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近乎荒谬。
慕容复震了一震。他疑惑不解地望着萧峰,似乎听不懂这一个最简单的问句,茫然的眼神渐渐聚焦,眼睛里是被冒犯和打扰的惊讶,睡眠被中断的恼怒,以及浓浓的醉意。
他哑声道:“你在说些甚么?放手。”挣了一挣。然而萧峰握住他肩膀的大手犹如两只铁钳。
“我是谁?”萧峰恍若不闻,只哑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近乎荒唐的问题。
他从来没有对慕容复用上过这样大的力气。他说不定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印记,但是现在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的声音和手都在不能控制地微微发抖。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慕容复怔怔地望了他良久。
他似乎突然间从醉意的深海中挣扎出头来,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多少恢复了一些清醒,听懂了萧峰在问甚么。
“你是——”
他仍然有一些犯恶心。一句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下,好不容易才喘匀一口气。
“——你是乔峰。”
“乔峰”二字从他口中吐出,萧峰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他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黑暗中,慕容复的眼睛像琥珀一般闪亮,也像琥珀一般,封印着一个死去了许久的国度,连同它所有不为人知的希冀、兴亡和悲欢。
他抬起一只手,手指依次抚过萧峰高耸的眉骨,抚过他浓密眉毛,深邃眼眶。他的声音因为醉意而跌跌撞撞,触摸却温柔眷恋。
“……你——你是汉人的养子。乔三槐同乔家妈妈的独生儿子。”
他以手背试探地轻抚萧峰的脸颊。他的胡子长得很快。几天不剃,胡茬已然蹿长半寸,成了一部名副其实的络腮胡子,颌下有着浓重的青色阴影。
“你是丐帮第十一代帮主。……我家阿朱未过门的丈夫。”
萧峰不答,只握住他手,沉默地将嘴唇压上他的掌心。慕容复的手指触及他胡子拉碴的面颊,温暖而湿润。
“你是耶律洪基的义兄,辽国南院大王。”慕容复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仍带浓厚的醉意。
“……你是段誉同虚竹的义兄。”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间,还是伸出手去,撩开萧峰前胸半掩的衣襟,探手进去,轻轻地触摸他胸口的狼头刺青,和不存在的断箭的伤口。他的掌心因为醉酒而火热,触及哪里,哪里便燃起燎原的火。
“你——是郭靖的师父。”他说。
“你是——”
他没有能够说下去。
萧峰注视着慕容复英勇地、不自量力地试了第一次。第二次。
他的唇齿间噙着某句温柔、破碎的话语,他穿透醉意的迷雾,带着某种疏离的冷静,谨慎地掂量这个句子的分量,像试一把不太趁手的剑,一件陌生的兵器,试了几次,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萧峰。”就好像这两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弥足珍贵、最不可替代的一个称谓。
然后他拽住萧峰的衣领,将他拉近,吻了他,带着近乎挫败的温柔同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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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慕容复是被海浪拍岸的声音惊醒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在燕子坞。
年少挑灯夜读,有时他就在临水的竹轩中睡下。被晨光惊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北墙上跃动的波光,庭下寒光潋滟,满室潮音暗生。
可是这不是太湖波涛的声音。那是绵长、强劲的海浪的声音,破空而来。他听见海鸟悠长的鸣叫——这是惯于长途飞行,可以飞越海洋,有着有力双翅的大鸟,同参合庄翩跹的点水燕子两样。
不,他不是在参合庄。
他猛地睁开眼睛。
光裸的身上裹着一条薄毯。身后是一个熟悉的、火热的怀抱,一条有力的手臂自身后探过,松松地搭于前胸。他认出了前臂野兽利齿咬啮留下的痕迹。伤疤已经很陈旧了:那是一个八岁孩子同一头恶狼搏斗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