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狱警对他的形容倒也不是名不副实,他确实极善手工,尤其是机械的维修改造,他甚至能在数分钟内组装一台机甲。
对于一块手表,他修好甚至要不了十秒钟。
等指针开始正常跳动,鹿予才将怀表放回暗格里,回头对沈迎道“典狱长大人,这个暗格可以打开吗?”
“或许前狱长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方便的话您可以先确实一下吗?”
沈迎闻言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鹿予,旋即起身来到了对方面前。
鹿予将那个暗格展示给沈迎,沈迎看去,脑海里倒是涌现出不少回忆。
她脸色出现一丝动容,亲手将那暗格拉出来,就看到里面躺着一块银色的古董怀表。
沈迎看了那表半晌,叹气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这表还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饶是心中早有预料,鹿予仍旧做疑惑状“您放的?可我没听说昨天之前典狱长来过这里。”
沈迎淡淡道“当然,这是我小时候放的,那时候这些家具还不在这儿。”
原主父亲投身设计空中监狱后,为了缓解对家人的思念,带走了不少家里的家具用于装点自己在监狱内的生活环境。
沈迎摩挲着表盖道“我记得是我不小心摔坏了它,又怕被责备,所以藏暗格里了,没想到被带到了这里。”
说着沈迎将表盖打开,便看到里面指针灵动的跳跃,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沈迎一怔,不知道是不是玻璃的反光,鹿予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水光。
他此时的声音变得极具安抚性和信任感,轻声的对沈迎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而且修好了它。”
“他是不希望你害怕吗?真是个笨拙的父亲,明明只要拿着表告诉你不会责怪就好了。”
这一刻,莫说是原主,就连沈迎这个仅仅是继承了记忆的人,都忍不住鼻尖发酸。
前狱长确实是个笨拙的人,他从没有跟女儿嬉笑相处过,永远严厉古板。
但就是这样让人生畏的父亲,也在尽力用自己的办法安抚女儿。
恐怕是猜出女儿害怕才藏了手表,因此自己也装不知道,默默修好,等女儿再找的时候,看到完好无损的表便会松一口气。
这句挑动太过高明,高明到沈迎不破防痛哭都不合常理。
沈迎觉得自己不好坏了当前的气氛,段位这么高的男人发力可不多见。
于是沈迎低下头,闭上眼,将怀表抵在自己额前。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眼前的鹿予神色有些无措“是我说错话了吗?”
见典狱长的内心此时破开一道口子,鹿予却并没有趁胜追击。
反倒是很有眼色道“典狱长,今天的修缮就先到这里,可以吗?”
典狱长闻言却道“不用,你继续。”
鹿予心中挑眉,全在意料之中。
一个出手果决狠辣,面对皇太子一方咄咄逼人都满不在乎的女人。
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狼狈?接受一个囚犯的体贴?
鹿予闻言继续做着木工,但看见典狱长手里攥着怀表不松手,就明白她内心的思念,内疚,遗憾,种种心绪在“父亲的温柔”催动中无法平复。
思念和逞强在相互撕扯,她会越来越焦虑烦躁。
而他这个她眼前唯一的活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已经看不进去电影的典狱长突然开口道:“你刚刚说得没错。”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不会责怪我了?他是多喜欢这块表啊。”
“我一天没找到,他竟就这么多年尘封不用。”
第127章
鹿予听见她的话,唇角微勾,下一秒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神色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仿佛在确定典狱长是在跟他说话,在跟他这个犯人分享此刻的心绪。
于是他诚恳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将自己的温柔说出来是很困难的事吧?”
说着他有些无奈的耸了下肩“我记得我拥有的第一部 终端,是部二手的。”
“功能很老旧,信号甚至不能跨星域,外表也也很破,我一直用到成年,攒下了第一笔钱,迫不及待的就把它扔了。”
“直到父亲去世的时候整理遗物,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回来,跟以前的老旧照片放在一起,后来才知道他当时因此两个月没吃午餐,就为了从拮据的生活费里攒出买终端的钱。”
说这话的时候鹿予脸色很平淡,但眼中却是有一抹水光,却是眨眼之间被他掩饰下去“这些事他一句都没跟我说,甚至送我终端那天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配用好的,二手的将就就行了。”
典狱长听了他的话,眼神仿佛柔软了几分。
鹿予仿佛是意识到失礼一般,连忙道“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我父亲只是个垃圾星的混混,怎么能跟前狱长相比。”
典狱长却是摇了摇头“没关系。”
接着仿佛是在意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共鸣,接下来的宣泄就顺理成章。
她问鹿予道“你们平时相处多吗?”
鹿予知道前狱长多年来带着空中监狱在太空漂泊,必然跟现在这位典狱长是聚少离多的。
他回答道“住在一起,不过他总是有加不完的班,有时候几天才突然回来一次,睡一觉就走。”
沈迎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色“怎么就有做不完的工作呢?”
“很多事又不是一定要亲力亲为。”
她这话对比之前她将事情扔给秘书的懒散,很有具有个人色彩。
无论外边怎么富有攻击性,但这始终是个遗憾于父亲过多投入工作,没能陪伴家人的女孩儿。
鹿予却偏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一脸认真道“因为要养家糊口。”
“我想可以的话,前狱长也想回去陪伴家人,而不是数年如一日的待在这里,但他不能。”
“无论是为了研发伟大的系统,还是做最低贱的苦工,他们都是在尽可能的成就子女更好的未来。”
典狱长似乎对这话触动不小,毕竟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一来就坐上无数人奋斗终生都坐不到的位置,全是受她父亲的遗惠。
沈迎看向鹿予道“你父亲还在吗?”
鹿予“不在了,死在了工位上,接到通知的时候我正在跟同学庆祝毕业。”
前狱长猝死,典狱长必定也是猝不及防间得到消息的。
甚至她的继任都是无比仓促。
果然,闻言的典狱长眼神好像多了丝茫然。
最终暴露出她对于现状其实是不安的。
骤然接任父亲的职位,与一堆穷凶极恶的囚犯在太空中孤独的漂泊,想来不会是这位典狱长原本的职业计划。
偌大监狱本身就派系复杂,因特殊的存在性还得应付外界的压力,如今甚至皇太子被关了进来,政治斗争的暴风直接席卷到她身上。
鹿予可以肯定她绝不是表现出来那样从容的。
果然,在被提醒自己处境和悲痛,全都来源于父亲的骤然离世后。
典狱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那你是怎么走出那一天的?”
鹿予垂了垂眸,语气依旧平淡,但沈迎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杂糅的孤独。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特别难过,只是震惊,前几天还大声骂我中气十足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我跟他相处不多,家里少了个人也没多大差别,可刷牙的时候看到他那套牙杯,不知道该处理还是就这么放着,他喝剩的劣质酒总也没在哪天醒来后看到又少了一截,找工作的时候紧急联系人那一栏老是写完他的号码才意识到不对。”
“这些点点滴滴总是冷不丁的窜出来,割下一片血肉,等麻木了也就走出来了。”
鹿予那双深棕的色的眼睛,仿佛是看进了沈迎的内心。
笃定般的牵引着她的未来,暗示那些痛苦的尽头,至少有他这么一个理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