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97)
老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是放下拐杖,崇敬地向圣人拜下。在场之人,纷纷随着他的举动拜下。
通天不言,含笑受了一礼,转而将之托起。
句芒走至他身旁,亦垂首执了半礼,方抬眸望去。山野间的翠色愈加逼人,浓郁的生机萦绕此间不绝。远远的,又似听到一阵欢呼,像是自瘟疫区域传出。
他来此的目的,约莫是达到了的。
通天瞧着渐渐散去的场地上,只留下了几位小姑娘。其中一个约莫年纪只有五岁,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花环。
正在他好奇地观察的时候,小姑娘抿着唇,颇为期待地小跑过来,高高地捧起花环递给他:“谢谢仙长。”
通天指着他自己,歪头问道:“送给我吗?”
“嗯嗯。”小姑娘们一齐点了点头。一个绿衣小姑娘补充道:“这是最好看的一个。”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了。”通天眸光微扬,本打算从袖中掏出糖果,探出的指尖又顿了顿。
糟糕,出来的太急了。
他面不改色,转而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自瓶中倒出几枚丹药。
风姿卓然的青年唇边含笑,漾开几许灼灼春光:“那我拿这些与你们换,可好?”
*
小姑娘们手拉着手,一齐走掉了。
句芒盯着玉瓶看了许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有话就说。”通天瞥了他一眼,小心地把花环收好。
句芒轻轻叹了一声,玩笑道:“拿九转金丹换花环,也就是您能做的出来了。”
“大兄炼了好几炉呢,平日里我都拿它当糖豆吃的,也差不了多少。”通天解释了一句,唇边倏忽泛起一丝温柔的笑。
句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瞧见一位明艳灼灼的少女。
月白色云袍随风舒卷,轻巧的莲花缀于衣襟之上。罥烟似的轻眉拢于云雾之中,少女容颜缥缈,独有一双星眸映入见者心湖。
她仿佛在那里等了许久,静静地站在最后,聆听着通天的讲道。纤白的广袖上沾染了几缕雾气,愈发朦胧,仿若置身于虚无之中。
身旁的小孩子依赖地拉着她的衣袍,盼着她解答他的疑问。
于是圣人亦俯下身来,竭尽她毕生的温柔与耐心,传道受业,教书育人。
通天整了整衣袍,足下一个瞬息,便现于玉宸面前。
她眉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安抚地送走了那个孩子,又抬起眼眸,专注地望向他。
少女瞧了几息,不觉慢慢弯起灿若繁星的眸子,轻声唤了一句:“通天。”
圣人勾唇浅笑。
“嘘,别动。”
青年含笑的话语拂过少女耳畔,惊动一池春水。他神情分外专注,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发,转而取出那个最为精巧的花环,为她细心簪上。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俯身,以额轻触少女的发,神色恣意飞扬,又透着隐约的笑意。
“让阿宸等了那么久呢,就当做是,赔礼了吧。”
玉宸微抬眼眸,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唇边渐渐绽开一抹粲然:“好啊。”
句芒:“..”
句芒:在?为什么骗狗进来杀?
第74章 无言谁会凭栏意 ◇
金灵:有日自东方而出。此后三千日夜,东境永昼。
【太始洪荒, 碧游宫】
“阿宸……”
缓缓念出的缱绻温语在空气中停滞。
道尊纤长的羽睫微掩下眸中一片阴翳,一动不动地,看着时空里的光影渐渐溃散, 化为星星点点的流光。
少女的容颜宛如莲花的开落, 一瞬绽放,又在他面前渐次零落。
最后落去的一眼里, 她轻轻抬起眼眸, 望向他的目光里浸染几分苍凉月色,又好似空无一物,未曾映入半道虚影。
玉宸纤长的手指沉重地压上笔身,弯起一个固执的弧度, 凝固不动,任着广袖随风翩飞,衬得身形愈发纤瘦。
她维持着执笔的姿势, 目光沉沉地望来。在光影破碎散开的那一瞬间,似有长风拂过她眉眼,愈发显得眸光凛冽。
“浮黎。”
玉宸倏忽勾起唇,神色平静坦然,映着粲然刺目的万道辉光,笃定至极地道出不速之客的名姓。却又不由放轻了语调, 像是想起之前所为,带上几分茫然无措, 轻轻唤道:“哥哥。”
玉清道尊静静地望着她, 微微抬手,似想回应这一声。
而下一瞬, 光芒彻底扩散而去, 湮灭了眼前的一切。纯粹的银辉泛着冷意, 自窗棂踏入室内,在白玉砌就的地阶上洒落下一地月华。
宫室寂然,满目无人。
“呃……”浮黎喉结动了动,眸色愈深。
他长长久久地伫立着,心头似压上了一道什么,似峰峦,若渊谷,沉重得纵是圣人,也难以轻易拂去。
波动的时间线溢出淡淡的银芒,扭曲、变形、修复着由此而来的动荡,亦不免将道尊那声隐含警告意味的问候,借由时空的牵引传达。
“可惜,终究是……不得见你。”
浮黎淡淡地望着这一幕,突兀地笑了半声,像是有满心的荒谬感,无从诉说,不可言说,只于心间匆匆忙忙地落了一场荒雪,徒惹他狼狈。
他漠然地扫了眼散了满桌的木牍,袖袍轻挥,将之恢复成原先的模样。面前便只余摊开的书卷,兼上一盏冷茶。
茶水半凉,其味甚苦。
他本不该去尝上一口,却到底,此心难主。
浮黎侧首望向窗外星辰,将袖袍慢慢展平,霜白自他掌下绵延,寒寂的一片。衣冠整肃的道尊抿着薄唇,目光沉郁。
*
倏忽泛起的回忆,笼罩在漫无边际的雪色之中。
莽莽苍雪覆盖过黝黑的大地,其上矗立的宫阙清寒入骨。冷夜漫长,长日寂寥。自他诞生之初,昆仑便是这般,曾经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唯独与众不同的,是幼妹。
那么小的孩子,会小心地提着裙摆,跑遍整座昆仑山脉去寻一株雪莲,开心地抱着捧到他面前;会趁着晨光微熹,折下一只纸鹤,偷偷放于他窗外,等他闭关出来后一一拆看。
亦会乖巧地坐在他膝上,听他讲大道至理,眼眸眨呀眨的,明明快要睡着,还要坚强地点头鼓掌:“哥哥讲得真好。”
彼时道尊微挑眉梢,曼声问她听懂了什么。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方抬头一本正经道:“就是听不明白,才觉得哥哥一定讲得很好。”
玉清道尊沉默了一瞬,瞧着幼妹困得不行的模样,终是放软了心,把她抱回内殿,悉心安置好。
夜深人静时,他则守着安睡的小姑娘,沉吟许久,默默摊开空白纸笺整改起授课方案。
落笔时微弱的声响偶尔会惊动幼妹,然而事实上,无论他下笔如何轻,小姑娘总会在迷迷糊糊中翻转过身,从被褥中伸出一只小手在云榻上摸索一会儿,便自睡梦中辗转醒来。
接着,浮黎往往会瞧见一只哒哒哒跑过来的软糯小姑娘。
散发赤足的妹妹抱着毛绒团子,额发翘起一簇,莫名显出几分乖觉。她软声唤他一句哥哥,仰着脸眼巴巴地等着他伸手抱起。
“我陪着哥哥,好不好呀?”妹妹眨着眼睛,开开心心地问他。
道尊何曾需要陪伴呢?数万个日夜也不过是他漫长且永无止境的生命里的一息光景,连半刻也无需留念。
但他垂眸瞧去,神念微动。
他的妹妹眉眼稚嫩,眼眸澄澈得尘世不谙,满满地倒映出他的身影。神色间是说不出的认真专注,亦是他漫长岁月里从未见过的烂漫无暇。
比昆仑寒寂的冰雪更为动人,比凛冽透骨的山风更具威力。
是这世间惊心动魄的一曲绝唱,亦是他,玉清浮黎唯一的妹妹。
道尊眼底倏忽柔软,竟是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这句陪伴,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去,抱起了小姑娘。
待妹妹在怀中沉沉睡去,牵着他衣襟的手放松几分。他方放下笔,抱着她斜倚在塌上,眼眸半阖,眸光极浅,又流露出淡淡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