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81)
元始神色一凛,便自先前淡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皱眉道:“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不会过多干涉,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日宣布为好,否则定光突兀离开,门下不明事理之人不免议论。人心存惑,难以根除。”
元始道:“况且,公道正理,皆依律法,若为过错之人留些颜面,让遭受不公之人又作何想?定光在昆仑多年,早已不是你昔日带回的幼崽了。”
“也好借此,看看教内人心走向。”他神色微冷,凝视着通天时,目光又似含了几分无奈与纵容。
通天思虑了一会儿,拨开云层瞧了眼定光所处方位。
道人步行下山的速度略慢,时不时驻足于昆仑某处,目光又若有似无地柔和几分。眼看他将至山脚,通天微叹一声,应下元始之言。
圣音邈邈,昭告昆仑全境。
*
昆仑茫茫的雪色一贯让习惯了山峦清泉、层叠春风的定光感觉不适。
漫天的雪纯白无尽,滋生出永无止境的寒意。修为尚弱时,他尚且不能摆脱原形,便偷偷摸摸地躲在通天的袖子里,凝视着外界的冰雪。
元始师伯看不惯这点,看在师尊的面子上也懒得说他。
通天摸着袖子,不甚计较地带着他四处闲逛。只待他修为再进展些,能化形了,才郑重地托付给了彼时也还是个小姑娘的金灵。
金灵师姐除了一开始闹出过碳烤兔腿的事件,亦对他很好。甚至考虑到门下各式各样的毛茸茸的师弟师妹们,从此立志吃素。
这一立誓,便长长久久,至今朝未改。
他一步步地往下走着,记忆亦一步步在脑海中复苏,某些被他误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此刻也一一浮现在脑海。
……
他仍然厌烦那些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热闹,但随着通天捡回昆仑的徒弟渐多,乃至有人慕名前来求道,这热闹便似在昆仑扎下了根。
先前每每都能看到通天自知理亏,满昆仑地跑,边跑边喊「哥哥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当然下次之后还会有下次。所谓「积极认错,死活不改」,说的大概就是他师尊。
元始师伯则冷笑一声:“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给我站住。”再生气一点就会变成“再跑就把你腿打断。”
定光经过多年的观察,终于确定元始师伯外冷内热,舍不得真对他师尊下重手,也许因为师尊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吧。
不过万幸的是,师尊的腿毕竟是保住了。
定光遂安心地捂着耳朵,在暖和的火炉旁睡着了。
……
日子一点点过去,待三位道尊皆成就圣人果位,元始师伯便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家暴,一是为了给通天在弟子面前留点面子。
二来,也省得洪荒境内那群不怕死的,一天一个“震惊,玉清圣人与上清圣人爆发剧烈争执,兄弟阋墙为哪般”,或者“上清圣人与东皇交往甚密,好事将近,太清圣人怒关弟弟小黑屋”,接着前一个便是「妖皇东皇同往紫霄宫,疑似向道祖提亲」。
总的来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个都没有落下。
可怜的是师尊,始终活跃在话题中心,便也因此没少挨揍。
几位弟子觉得这样不行,便凑在一起商量。这些散布八卦的人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或者说是有(天)道,事情说得一板一眼的,差点连他们都信了。
“要想盖过一个八卦,只能用一个更大的八卦。”多宝师兄如是说。
那时师兄正在为截教上下的财政头秃,特意带了假发过来,还混着一股莫名的胡萝卜味。
定光静静地注视了多宝许久,直至被头顶发凉的多宝戳了一支糖葫芦,才勉强移开视线。
他们越不过圣人,便专注于掐算各大势力的中流砥柱们,以数量盖过质量。琼霄的写作天赋,也许便是自那时发掘出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于是通天上洪荒热搜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截教也避免了因为没钱而惨遭倒闭的下场。
深藏功与名的弟子们每每为此相视一笑。
……
但定光仍然不喜欢昆仑,不喜欢昆仑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容,不喜欢一次次重复着的熟悉与背离。
他畏惧死亡一如他拒绝光明,他渴望毁灭一如他倾慕永恒。
等他再走下去,他总会有一天,慢慢地,无法挽回地,变成他曾经最不想要的样子。
便如那位「定光」一般,可笑的疯狂,与无法原谅的背叛。
只要我先一步放弃您,我便不会被您所放弃。
所以他并不怨恨通天。
终究,终究,不必再由我做出抉择。
我愿渺小如尘埃,只做您足下一点。不必成为您眼中砂砾,将来务必拭去的血泪。我已全然失却足以伤害您的身份与力量,抛却名姓,我再非我。
而您永世安好,长乐无疆。
*
夜色沉寂,孤月高悬。
定光停驻了脚步,听见通天圣人通传昆仑上下的昭告,低低地笑上一声。
“你说的没错,确实,快要结束了。”
他沉默地向昆仑山口走去,渐至山脚,周围景致中多了些草木葱茏,不再是全然的漫漫无尽的皑皑白雪。
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的草木生机。
只是,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之后,心中非但没有欢喜,却有更深的悲哀漫溢而上。
无法排解,至死方休。
他拾级而下,行过林间苍莽,拨开葳蕤枝叶,上方孤冷的月穿过朱墙碧瓦,未解离愁苦,便遥遥地自太阴星落下,照亮了昏暗的前路。
独行的路显得漫长几分,也在定光的预料之中。
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前方的几道人影。
金灵淡淡地抬眸望他,不言不语。旁边的琼霄被云霄牵着,神色稍显复杂地看着他。树影婆娑,又晃出几道熟悉的身影来。他们听闻消息便匆匆赶来,起初尚有话想说,待见他神情,便知无话可说。
足够熟悉,便足够沉默。
于是简简单单地目送着他远去,以他钟爱的宁静。
*
“长耳定光仙,妖族。昔蒙通天圣人收之为徒,后因故逐之。时年过半,闻其身死。圣人未言,徒余长叹。”
——《截教弟子名录》
幸而又幸,终与您同驻一页史册。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截教弟子终于多到不得不出本书来记录名册了。
第62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
太清:若有人愿与他一道着锦绣绮华,遍经红尘凡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眼前之景在通天圣人眼眸中渐渐淡去了。
太清神色如常, 喟叹一声,聊表遗憾。
元始眸里则凝着寒寂的冰雪。纯粹的霜色薄而剔透,在道尊眼眸里静静地流淌而过, 无形中抹灭所见一切。
往事并不如烟, 但总被遗忘,被抛弃, 抑或藏在某个角落不去触碰, 不去回想,便如同从未经历,不值一谈。
待岁月长河永不息止地流淌而过,烂漫流灰沉淀入腐朽绮梦, 来去死生共天地玲珑。
而圣人不死不灭,与天地长存。
莽莽洪荒伴随盘古父神的意志而生,斗转星移, 渐渐变了模样;大道执着掌控世间的法则,在一次次的量劫中清算着因果循环,独独令生机渺落。
作为此界唯六的圣人,愈往前行,道途越窄,抬首望去, 便似只剩天光一线。
回望来路,紫霄三千客, 而今几人矣?
离散一事, 属实平常。
通天轻微地动了动长睫,说不清他一眼望去所见景象, 给他留了些什么印象。
做师尊的, 徒弟重情重义要担忧相互帮护, 一个拖着一个直奔劫难而去;徒弟冷心冷情、一心顾己,又不见得欢喜。
奉行君子之道,易折于小人之手;为非作歹、心术不正,又是要当机立断逐出师门,以防祸害了其他的傻白甜们。
#论如何才能把徒弟一个个培养成白切黑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