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59)
“呃……”她想:何其讽刺?
少女微微仰首,墨色长发被风温柔抚过,仿佛是无声的劝慰。
昆仑的雪停了半日,为她营造着虚幻的日月轮转。
而太上匆匆找到她时,她正怔怔地望着天穹,犹自不甘心地朝着高耸的云层伸出手。漫天的剑意拔地而起,伴着剑阵盘旋而起的淡蓝光辉。道印濯濯,自有北天星斗入阵,一颗一颗地亮起,声势滔天。
当然,无事发生。
无论是直截了当不希望她涉入此劫的兄长们,抑或算清因果变数,断定无从挽回的师尊,他们联手为玉宸设下的结界,又岂会轻易被挣脱而去。
而她知晓,外界的日月早已停转,陷入永夜。黑云笼罩而下,伴着天谴雷鸣,地上的业火熊熊灼烧,通往冥界的大门向着洪荒敞开。明耀灼灼的曜日一入此劫,便再也无法回头。
“太一……”
玉宸喃喃地唤着,又在下一秒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蹙起了秀气的眉,眼中情绪愈发真切地流露出来。
“玉宸!”
青年执着拂尘,震碎袭来的一道剑气,又冷着脸,刷刷刷劈开一条道路,向着中央的玉宸走去。
阵法像是把全部的威势都集中于攻击外界上,只余一层被动的庇护,使得他十分顺利地走至玉宸身侧,又含着薄怒,唤了她一声。
玉宸却似丝毫没有听见,只顾望着天际。
太上收了拂尘,任凭苍青道袍曳落一地,伸手将她抱住,又强硬地扳过她的脸。
他妹妹眼底曾经的纯澈天真,如今化作了空茫,渐渐融入一场空濛烟雨之中。
她仿佛初初回过神来,声音浅淡,唤了他一声阿兄。
却像是失却了灵魂,默然无声,平平淡淡。
太上神色淡漠,待压抑下心头莫名升起的痛楚之情后,他深吸一口气,加重几分力道将她抱紧在怀中。长兄微微垂首,轻柔地抵上她的额头:“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阿宸,听话。”
“可是阿兄,”玉宸仰起脸看他,眸光浅淡,带着隐约的不解与茫然,“它们一直都在啊。”
玉宸:“这些声音,自我诞生之时起,就一直都在。”
她停顿了一瞬:“只是之前的我,不太听得懂呢。”
漫卷的云霞幻化着祥瑞,将两人之间的静默拉长。
玉宸歪了歪头,水墨晕染的发拂过面颊,映着她倏忽沉寂的眸:“阿兄曾经给我讲过,传说中有一地,名为归墟,归墟汇聚人心之恶,但凡恶念所聚之处,便有归墟的身影。”
她说着,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好像知道,它在哪里了。”
雪花不知何时,又慢慢下了起来,越下越大,笼罩着这片与世隔绝的孤崖。它独自岁月静好,任凭外界深陷劫数。
太上阖了眸,冷声道:“仙道不救世人,只事清算。”
玉宸奇异地望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笑得越发苍凉:“可是在作为仙人之前,身为玄门三清的我们,亦是这世间的神明啊。他们若信我,我岂可,不救上一救?”
太上神色渐冷,凝眸望着她:“你若执意如此,未来……”
未来必有劫数临身,深陷杀局。
玉宸眼神灼灼:“为什么没有两全之法呢?”
她弯起眉眼,红衣烈烈,像在雪中起舞,剑意横绝四方:“我不想做选择,我全部都要。”
风雪弥漫过视线。
尽管他们近得触手可及,太上却倏忽觉得,他从未看懂幼妹。历经莽莽亘古的陪伴,这显得太过于不可思议,又真实得让人惶恐。
便如此刻一般,随处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后来的后来,借着无尽的岁月,太上将玉宸此刻的神色描摹了千万遍,直至再也不可忘却,方读懂那一瞬间的情绪。
是命运临头前,至深的惶恐。
唯恐失去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
第46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
玉宸:哥哥,我们分家吧。
雪花纷纷扬扬, 于薄凉的日光下起舞,其中一朵渐渐曳落,被玉宸伸手接下。宽大的衣袖映着她纤细的手腕, 越发显得少女身姿纤弱, 似雨打风吹去的一支青荷,又固执地于风雪中绽放。
太上垂眸望她, 静默无言。两人之间隐约隔着一层什么, 说不出的东西。
少女掌心中凝着的雪花停留了一息时光,又无声融化,像是纵容着离别,又含着浅浅的不舍, 拉住它多停留了一瞬。
“阿宸。”太上又出声唤了玉宸一句。
他看着少女回过神来,眉眼浅淡,仿佛下了一场烟雨迷蒙, 落入他微潮心海。太上神色淡淡,伸手轻轻扣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再度拉近了两者的距离。
玉宸略微踉跄了一下,撞入那片浩渺无垠之中,像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海, 无穷无尽的海水淹没了一切,让人无从挣脱。
她仰起脸看他, 对上太上垂落的微妙目光, 慢慢地,她又自唇边勾起一抹笑:“阿兄是在害怕什么吗?”
太上神色动了动, 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又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他眸底暗涌的潮水遮蔽了天空, 广无边际,近乎永夜。
玉宸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眸光淡淡,思绪又转了一个方向:“兄长的无为之道,近日似乎停滞不前?连带心境也易受波动。”
太上扣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又是无甚波澜的:“阿宸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玉宸望着近在咫尺之遥的白发青年,眼底微微涌上些怅惘,又压抑着,自难过中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叹息一声,涩声道:“阿兄要拦我出去,我不怨你。太一为我至交,而阿兄亦为我至亲。只是于我,终归是永怀遗憾。”
玉宸:“所以,我们分家吧,以后……也不必彼此为难。”
她微微敛眸,似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方把这句话轻描淡写地诉之于口,平静得仿佛在说我们今晚吃个白鹤暖锅。
若当真如此,太上自会满口答应,顺便笑看浮黎黑脸。
但这偏偏……不是。
风将一字一句灌入太上耳畔,他却像是没有听清一般,眸间显出几分难以置信。那潮水翻涌起来,像是要聚起什么风暴,泛着逼人的冷意与压迫:“阿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玉宸低下头,带着几分眷恋与宽慰,轻轻地抱住青年的腰,依偎至他怀中。少女静静地听着兄长骤然紊乱到清晰可闻的心跳,手指小心地拽上他一角衣袍,唯恐惊动什么。
她指节微微发白,单薄身躯里裹挟着的心冷得发颤,又轻轻笑道:“阿兄的心,又乱了呢。兄长既入了此道,理应斩断尘缘,何必为我们顾虑太多。走的远了,人在天边,也会少思虑几分。”
她阖着眸,勾起几分苍凉笑意:“不好吗?”
青年怀中的少女低埋着头,头顶发旋绕个乖巧的弧度。
太上眉头微锁,薄薄的唇线紧抿成平直的一条,却又压下了那份薄怒,波澜不惊道:“为兄的道途,为兄心中有数,尚不需阿宸为之操心。”
玉宸声音微哑:“阿兄既不忍,也不愿我走上歧途,这样的心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太一之事,有一便会有二。两位兄长能阻止我一次,当真能次次阻我不成。何不放手,便让我们……互相成全彼此的道途。”
玉宸:“长兄,太上!”
太上神经一震,听着他幼妹隐含悲切的声音,又渐渐放软,仿佛下一秒便会落泪。他倏忽慌乱起来,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昔年往事。
妹妹是不一样的。
作为上清的她,更是彻彻底底地与他们不同。
分歧在一开始便已埋下,哪怕她天性里藏着对他们的信任与依赖,也不能容忍他们一次次越界的干涉。
“越……界……”
兄长无声地品味着这两个字。
太上眼眸微冷,他轻俯下身子,微凉指尖抚上玉宸眉眼,是极为轻柔的动作,仿佛在描摹着这世间最烂漫多情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