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69)
哪怕他们这些「准圣巅峰」个个都心知肚明——圣位就在那里。
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可以。
那层壁垒森严到容不得任何人冒犯,往上即是天威赫赫,往下却是蝼蚁众生。
他们清醒地站在壁垒之下,抬手便可触及那层壁垒,却不得不举着那手,一直一直举着那只手……千万年,万万载……
到死为止。
当然,哪怕是死,也是不可以的。
人人皆称,天道圣人与洪荒无数修士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而在后土他们这些人眼中,所差的不过是两个字罢了。
“天道。”
他们早已是凡俗人眼中的大能,却终究成不了洪荒的圣人。
悲乎?哀乎?
“你和女娲很像。”一气终于开口。
道祖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后土身上。她下意识抬眸,仿佛从中见出些许的怜悯,又或者,不过是她的错觉。
后土微微怔然:“女娲娘娘..”
她们?像?
后土本想笑着答上一句,话至一半,思绪又落到女娲先前传来的信笺上。
陷在妖族与人族之间左右为难的圣人,隐隐被两族激进分子排斥厌恶的圣人..
祖巫面上的笑容止住了。
她微微抬首,凝视着不告而来的道祖,话锋一转,却道:“那么,上清圣人他们,可真是幸运啊。”
一气微微颔首:“不过是劫数未至罢了。”
后土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重新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陷入更深的不解。
一气又道:“你可有疑问?”
后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敢问道祖,圣人为何?莫不是半分为圣,半分为人?”
一气:“然也。”
后土更添迷茫,方想继续发问,又见道祖垂眸看她,漠然无情的眼眸中透着至深的死寂。不见众生万物,不见日月周转。真真切切,称得上一句「大道无情」。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一气却抬起一只手,缓缓地指了指天穹,波澜不惊地开口道:“于我等,当有七分为圣,乃至于,九分为圣。可对于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而言,祂只求十分。”
“全心全意?”后土哑然。
“全心全意,亦是,一心一意。”一气微微敛眸,淡声答道。
“此途孤苦。”他又道,“故而并非人人皆可证道。后土,你们困于混元之下,长久不得寸进,既是天数使然,亦是本心难安。”
“三清二释一皇,圣位早定,并无选择。”一气凝视着后土,忽而微微一笑,“至于你,后土,你还有机会后悔。”
祖巫微微启口,眼里的茫然清晰可见。
一气却已拂袖而去,只轻轻留下一句:“在那之前,本座留给你一个忠告,就当是为了我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的七徒弟——在你彻底下定决心之前,掩饰好你能进阶圣位,证道混元这件事,否则,后果自负,还望切记!”
后果自负,还望切记。
后土倏地垂下首,长睫微颤,攥紧了手心。那泛上心头的悚然早已浸透了她的脊背,再逢风起,便只觉出更深的寒意。
命运终于选择垂怜于她,只可惜,这份明码标价的礼物太过沉重,一如命运本身,包裹着无限的恶意,欢迎着其下苦苦挣扎着的众生。
所有人都要为他/她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人例外。
纵使是圣人。
*
飞鸟折去羽翼,自长空坠落。
抓走她的人捧着精美的樊笼,奉上最好的饲料。
万仙阵前低沉哀嚎的风送来浓郁的血腥之气,有人蒙住了她的眼,不让她亲眼去看诸般炼狱之景。
想来应是如此,断肢残骸、骨肉相离,血色氤氲于天地之间,万物悄然饮泣。人人面目模糊,唯有兵戈相向,不死不休,饮恨方绝。开口怒斥的话语尚未落地,便已浸透了鲜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自这具渺小的躯壳中涌出。
神仙的躯壳里,也同凡人一般,尽是尚未冷透的热血吗?
所以,他们也会死,也会如同草芥一般,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玉宸忽而睁开眼,长睫剧烈地颤动着,触碰着冰冷至极的掌心。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凭着那若有若无的感应,迎着几欲作呕的风,低斥一句:“诛仙!”
四把被他人握在手中的墨色长剑「嗡嗡」地颤动起来,浓稠的血从剑尖上淌下,泛着不详的血光。
它们无声地挣扎着,又在挣扎的瞬息,漠然无情地划破身前人的胸膛。五脏六腑落了一地,肠胃在碎裂的瞬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杀气腾腾的恶客们纷纷抓紧了手中的长剑,剑身上的玉虚符文泛着冰冷的光泽。
玉宸低低地咳嗽一声,忽而垂了首,呕出一口血来。
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仿佛连这颗心也要控制不住地被她吐出。
倘若真能断情绝性,是否便不必再受其苦?她的弟子,她的徒孙,又及..这晦暗不明的天地之下,始终不愿离去的忠贞冤魂。
微如草芥、蝼蚁般的生灵,此时也一齐悲泣,向她诉说着冤苦。
“停下来!”
截教的圣人睁着那双眼,无声地淌下血泪来:“让他们,停下来!”
连绵的风声止住了一息,她听见一声微沉的叹息,来自咫尺之遥。他说:“玉宸,劫数已定,万仙阵下众仙,合该上榜。”
她便又吐了一口血,冷笑一声:“玉清圣人,你门下之人,亦入此阵!”
那道声音未再言语,杀戮却在继续。
她挣扎得越发剧烈,受到的反噬也越发强烈。诛仙隐隐颤动着,几乎要从为首之人手中脱出。
他却于此刻按住了玉宸的手,生生打断了她动用的法则。圣人再也承受不住,弯下腰来,剧烈地、痛苦地咳嗽起来。
金色的圣血从她指缝之中溢出,鲜红如血的道袍上,也真的浸染上了圣人数之不尽的鲜血!
“善矣,何苦入此魔障?”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又带着几分心疼,轻轻唤道:“玉宸,你放弃吧。”
圣人无动于衷,仍然于黑暗之中,睁着那双浸透着血泪的眼。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也不过是这双眼,伴着玉虚宫前永不止息的风雪,与紫霄殿中那漫漫无尽的长夜。
身侧人的身躯忽而颤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落入其中。深邃幽阑的眼眸微微翕动,再度睁开时,透着冰雪般彻骨的冷意。
浮黎似有片刻的失神,又在低头的瞬息,自眼底升起万丈波澜。
“阿宸..?”
惯常冰冷无情的圣人下意识松开了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替她擦去唇边沾染上的鲜红血迹。而他不染纤尘的道袍上,不知何时,也蹭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甚至于,当浮黎抬起手的瞬间,眼眸一掠,便瞧见他手上,亦早已沾染了同样的鲜血。
从何处而来?
是他的血,还是..
“浮黎。”漠然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
浮黎微微顿住,抬眸望去。
玉宸的眼里什么也没有,万千的星辰隐藏于夜幕之下,悄无声息地凝视着他。她手指指尖泛着冰冷的苍白,死死掐入掌心之中。
浮黎微垂了眼眸,极为浅淡的瞳孔中映入她身后的世界。
尸骸遍野,众生遭难。
而他的身后..
玉宸眼睁睁地看着金灵披头散发,于三人夹击之下仍是固执地回头,朝她投来一记担忧的目光,又弯起唇笑得恣意,说她无事。
怎会无事?岂会无事?
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往前奔走几步,起手掐诀,试图拦下燃灯打算偷袭的定海珠。可这一切如同默片一般,她的法术抵消在了半空,诛仙四剑齐齐回首,生生截断了她的法术。
然后,然后..
没有然后。
她再自然不过地回过身来,任凭地上的鲜血一瞬涌上,自她手中化出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