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点一点的鲜血顺着准提的手臂滑落，坠落在灰蒙蒙的土地上。

他忽而觉出些讽刺来，便也这样开口道：“准提圣人愿意去怜悯脚下的蝼蚁，却不肯将此般慈悲舍予我那十个侄儿吗？”

太一：“十日齐出之后，洪荒底下万千生灵的性命，在您眼中，又算是什么呢？”

准提微微合掌，并不反驳些什么。

他瞧了瞧远道而来的太一，只平静地答了一句：“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太一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冷笑：“如此，圣人可是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报应了？”

准提微垂眼眸，向前倾身，又伸出一只手。

“太一道友，请。”

作者有话说：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无量寿经》

母亲、至爱、所求、执妄都是指后土的大道√

第126章 诚知此恨人人有 ◇

通天：除了她，谁又能彻底懂我？

接引并不意外地看着自己投下的棋子, 被通天玉宸二人联手斩断。

他敛眸不言，却已于那一刻预见了准提的结局。

以及，他自己走上的这一条, 穷途末路。

“原来, 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引你们前来此处的弃子。”圣人眼眸里藏着旧日的天光, 他回想起来到此处的一幕幕画面, 终是确定了这个结论。

通天瞧了他一眼，平静地摇头：“若说大义，我们自是为洪荒而来，若说初心, 我只不过是陪阿宸走了这一趟。”

通天：“她想来改变命运，我就同她一起。我相信她所选择的一切未来，也必然是我想要的。”

接引遥遥地凝望着他, 倏忽一笑：“因为她是上清？”

通天的目光重新落在命运长河之上，望着此间宛转摇曳的星光，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浅笑：“也许，是因为我爱她。”

“爱情。”接引咀嚼过这个词，不置可否地笑笑，“如此看来, 你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利益纠纷。”

真是神奇。

两位上清，本源一致的情况下, 竟然没有彼此排斥, 抑或互相吞噬，反而产生了最不应该产生的, 爱情。

接引琢磨着这情况, 忽而轻笑一声：“从某种意义上说, 通天师兄，你似乎颇有几分自恋的倾向。”

通天挑了挑眉：“这倒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除了这世上另一个我……谁又能彻底懂我？”

他转过身，扬眉一笑，又道：“也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她。”

那语气与神情，竟有三分的狡黠与得意。青年眉眼飞扬，毫不遮掩自己满心的欢喜。

接引面对着那闪闪发亮，耀眼到刺目的狗粮之光，终是掩了半张面容，败下阵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长河之中，看着滚滚红尘纷至沓来，众生的挣扎熔于一炉。

“看样子，在下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他自嘲一笑。

又有一枚新的棋子凝聚而出，落在圣人掌心。

接引微俯下身，似乎想要去捧起其中的一瓢水，却注意到了他面容上缠绕不息的晦涩灰雾。他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察觉到些许的不妥，便又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那声叹息太浅，轻而易举地便消逝在他生命中。

而他的一生只会向前，从不回头。

通天悄无声息地握紧手中长剑，羽睫微垂，等待着接引的下一个举动。

圣人却只低垂着头颅，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的倒影。

魑魅魍魉再度自他身上生长，从他心底一寸一寸地攀爬出来，无数只痛苦挣扎的手从影子里爬出，在他身后癫狂地起舞。

它们在无声地哭泣，在呐喊，在宣泄。

那只灰雾凝聚的毒蛇吞食了他的眼睛，终于成功地从他眼眶里爬出。

从外表看去，他几乎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由什么东西拼接而成的，恶念的集合体。

原先疯狂追逐太阳的欲望已然冷却三分。

接引转过一百八十度的头颅，看向通天时，脸上呈现的神情似哭似喜。

“通天师兄。”

他轻声唤道：“在下曾经一度非常，非常地羡慕你，仰慕你。”

接引：“拥有这般得天独厚的传承，拥有天地之间最大的偏爱，却依然想着为此间生灵截取一线生机。”

通天微微皱眉，看着情况明显不对劲的接引。他试图打断他的变化过程，只是命运长河的激荡，反而进一步加剧了他身上的转变。

他无能为力。

通天眉头皱得更深，听着接引状若疯癫的一句句话。

他笑了起来：“这也是我的愿望啊。”

接引：“我想要洪荒的西境能像东方一样繁荣，想要千千万万的生灵诞生于此，生长于此。想要这世间能偏爱西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所以，我们窃取太阳，偷走生命的火种。”他彻底失去了人形，发出桀桀的怪声。

“通天师兄，你所求之道一线生机，又为何，不肯舍给我们一线生机呢？”

接引松开了原先被握在手心中的棋子，破开了限制着他行动的空气墙。晦涩的雾气包裹着他，催化着他，进一步诱导着他完完全全地沦为魔物。

通天面色不改，青萍一横，棋子坠空，亦是从中脱困而出。

他抽空瞥了一眼仍然陷在灰雾薄茧中的伏羲，眸光一闪，颇有几分明悟。

对方往棋局上堆的筹码确实很多，西方二圣，伏羲女娲..哪怕阿宸不愿前来此地，怕也是不得不来。

如此..

他长剑挽花，眉梢兼雪，倒似后世那些话本里少不了的风流矜贵的贵族少年。只是，圣人的剑上不沾风月，唯独盛了满怀的凛然杀意，为这滚滚红尘，他所能见到的，与终生不可见的，茫茫众生。

“接引师弟所求，当真是一线生机，而不是荣华富贵？”通天眉梢一挑，唇角一扬，生生带出几分傲慢来。

那被魔念吞噬而成的怪物露出被激怒的模样，更加疯狂地呼啸而来。

“可笑！”

通天神色漠然，抬手一挥，诛仙四剑落地重新生成阵法。整个棋局被囊括在内，唯闻杀伐四起，剑气纵横。

挥之不散的灰雾在这洪荒数一数二的大阵面前被绞杀殆尽，只于空气中留下几声凄厉的哀嚎。

通天扬起一抹冷笑：“接引，你们想要的一线生机，是要剥夺别人的生机去换吗？！”

魔物嘶哑着声音答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底下的生机那么少，别人占了，我们就没有。为何不去争，不去抢！”

魔物：“洪荒众生，自生来便从未平等，东方胜过西方，三清胜过二圣。上清通天，你生来便得天地庇护，凡事皆有兄长挡在前头，连道祖都明摆着偏袒你三分！你怎么会懂？！”

“又如何不懂？”

玉宸挥剑斩碎命运长河中逐渐聚集而起的恶意，身化万千，再度出现在通天身旁。

她微微偏头，目光冷然地看着他：“三清求道之时，为不负父神之名，曾经无数次地离开昆仑，跋涉洪荒各境。直至踏遍洪荒每一个角落，传道受业点化一方，方敢言一句吾道初成。”

玉宸：“你说西方积贫积弱，尚不及幽冥血海，万里不见人烟；你说天意不怜，东方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限于准圣之位，终生不得寸进，任你西方夺得两尊圣位！难不成，太一逊色于你？后土逊色于你？”

通天轻轻牵住了少女的手，他执着剑，眉眼飞扬：“接引，大道不公，生此洪荒。而天意垂怜，遁去其一。”

他抬起青萍，重重斩落！

“何不看透，妄作沉沦？”

*

准提猛然抬首。

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声响，破碎而微弱。圣人撑着一口气与太一分庭抗礼，却压抑不住越来越严重的伤势。

圣人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可他流的血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