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44)
唯独在黄昏之时,整个西境的天空皆被染上晚霞绮丽的色彩。红尘的气息,人世的烟火,随着耀日来到了此处,留给此间一瞬的灿烂。
只可惜,纵然是一瞬的灿烂,也似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洪荒地理总志》
第113章 此身行作稽山土 ◇
太一:不知接引圣人,有何指教?
西境寂寥无声, 走出数里,未见有生灵出没的痕迹。唯有静谧的草木一路延伸,将天空渲染得旷远漫长。
湖泊里倒映着远行之人的身影, 水波漾漾, 忽而晃开,那人影又倏地破碎了, 再拼不成完整的模样。
“是谁?”
携花的枝桠交换着簌簌低语, 好奇地询问彼此。她们偶一垂首,起了玩闹之心,将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掷于圣人肩头。
准提身形微微一顿,抬手拂过肩膀, 两指间便接住了一朵小花。微拧的眉松开几许,竟显出几分纯粹的怔忪。
他仰起脸,注视着交错的林木, 没有说些什么,便垂眸匆匆地踏出了故土。
身后似乎传来了略带遗憾的叹息声,准提下意识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
太一等待得并不久。
他话音刚落,接引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圣人宽大的袖袍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目光中透出微微的恍惚。整个人悄无声息,自扭曲的时空中踏出, 静静地望来。
似有无形的压迫感落在他周围, 衬得空气分外紧绷。
一旁的大臣头冒冷汗,惊疑不定地望向接引。
太一见此, 微微挑眉, 正色几分。他挥手让大臣离开, 又干脆利落地拿出了混沌钟,摆个起手的架势,却并不急着动手。
接引静默地望来,双手收拢在袖间,目光轻淡,仿佛落在某个虚无之处。他像是在看太一,又像是在透过他,在看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太一眉头微微皱起,目光锐利几分。
他手指无声扣紧混沌钟,不紧不慢地轻叩钟面。伴着一声悠长厚重的低鸣,四境的时空泛起银色的波澜,隐隐有几分动荡。
见此,接引将将回过神来,目光凝实几分,泛着幽幽的冷意。
“东皇,太一。”
他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念着太一的名号,目光沉沉,似望不到底的渊谷。
太一随意一笑,手下动作却并未放松:“正是本尊,不知接引圣人,有何指教?”
“又或者,圣人对眼下之景,可有解释?”太一笑容不改,状似好奇道。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不起半点波澜。
接引慢慢地笑了起来。
圣人以近乎奇异与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太一,后者对此不由感到冒犯。
他随即微微垂眸,神色淡淡,轻声回道:“没有解释。”
“是这样啊。”太一不甚意外地点了点头,面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唯独见得愈来愈重的雨,复而自天穹倾泻而下。它们渐渐混入驳杂的泥土,顺着浅浅的沟渠,流向百川荒海。
四境之内,再度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潮湿的,雨幕。
*
战斗是在一瞬息、一刹那、一眨眼间展开的。超过外界的感知,又被紧绷的神经险而又险地捕捉到。
瞳孔无声收缩几分,吐纳频率高效急促,思绪急速运转,寻找着其中唯一的生机。像是在单薄无力的命弦上起舞,每一步都有倾覆的风险,偏又不得不起舞,一如垂死挣扎,妄图改变命数的蝼蚁。
摧天撼地,山海欲倾。
圣人之尊位,在得世人向往的同时,也让底下众生之反抗,显得分外无力。
“可那又如何?”
太一沉沉地喘气,抹去唇边血迹,他照旧笑得漫不经心,恣意到了近乎狷狂的地步,任凭手中长剑直指接引。
与圣人交锋,自是不敢放松半分警惕,他紧紧盯着接引的攻势,思绪却在刀光剑影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两位好友。
蓬莱仙境,举杯饮畅。
他斟酒满饮:“既入重堂高阁,又临江海远阔,能与二位为友,缘法天成,怡然自乐,确为平生难得之幸事。”
玉宸广袖拂地,信手接一杯天上月,回眸朝他一笑;通天撑着下颌,闷笑一声,指着他这幅醉鬼模样。
圣人,圣人啊。
明耀灿烂的陛下歪了歪头,顺利地避开一道锋锐尖利的法术,突然勾起唇角,笑得慵懒恣意。
对面的法术波动不急不缓,照旧以逼迫之势袭来。
他退让几步,并不与之正面接触。
混沌钟一声接着一声低鸣,韵律厚重深沉,太一微微侧眸,眼角余光收拢了漫天的星辉,唇角微微上扬。
或许,有机会试试这周天星辰大阵,比之圣人如何了。
*
“接引和太一打起来了。”
“确实。”
“我说,你不去管管吗?”
“不管。”
“呃……”陷入无语状态的太初天道挣扎着,扒拉开压在造化玉碟上重重叠叠的典籍卷轴,仰头望向他家代言人。
一气捧着书籍,白发垂于背后,鸦羽似的睫毛压下瞳中思绪,让人看不清里面深深浅浅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扉页上。
似乎是太初控诉的目光过于强烈,他偏首瞥了祂一眼,平静道:“难道你想让我现在就插手?”
太初犹豫了一会儿,又望了一眼下界的情况:“要不……再等等?”
一气便把目光移了回去,淡淡道:“你既然断掉了接引与天道的联系,他无法从你这里借力,实力总归要比正常的圣人弱些。东皇有一族之势为基,周天星辰压底,吃不了太多亏。”
太初幽幽道:“朋友,你对东皇很信任的样子啊。”
一气:“贫道信任通天。”
太初:“不是我说,那还不如信任东皇好吧?”
一气:“闭嘴。”
太初安静了没一会儿,又没精打采道:“唉,这种凡事不在掌控中的感觉,着实让天道难受啊。”
祂忧郁地瞥了一眼道祖:“身为天道,惨遭欺压,求告无门,这合理吗??”
一气:“……”
道祖决定不要理祂。
他慢吞吞地翻了一页,视线平直地落在字句之间,目光愈发显得淡漠疏离。修长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拈住一页纸,手指摩挲两下,眸中又沉坠下更深的色彩。
过去与未来交织在面前,设局之人欲将前尘作废。
太初消停了一会儿,又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边怎么说?”
一气沉吟许久,还是回答了祂:“往后……恐怕还需你更加费心。”
“终于要开始了吗?”太初悠悠一叹,“也不枉我们等待了那么久。”
一气目光平缓,闻言只轻轻颔首。
他道:“不要急,路,还很长。”
*
甫一踏入东海境内,入目却非浩瀚汪洋,极暗之地的晦涩灰雪构建出层层叠叠的结界,将此境无声笼罩。
何人何时设下扭曲的法术,又将门扉敞开在他们面前?
玉宸按着自己心中挣扎的魔障,漫无边际地想着。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个世界像是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本该寥落的死寂中透着说不出的愉悦情绪。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将之交汇给,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通天微微驻足,仰首望去,环视一圈,又悄然望向身侧的玉宸,将拢在掌心的手攥得更紧些。
一袭无垢白衣的青年,便是在这样奇异的情境下,踏着漫天的灰雪而来。
眉眼温和,模样清朗,手中执着一支,灼灼靡丽的桃夭。
那是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界的花。
“两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乃在下之罪过。”祂悠悠一笑,却是先行致歉。
玉宸拢了拢被浮动的风惊扰的衣袖,无声地回握住通天的手,闻言亦是微微一笑:“既非客人,何须远迎。”